书名:心毒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毒心(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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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的病刚发展到痴呆重度期时是住在我家由我妈照顾。那时候他的情况比现在稍好一些不像现在这样成天没个清醒的时候。”季灿声音很低很闷带着哭腔就像夏末的蚊鸣“王孝宁其实没有说错外公不怎么喜欢她最疼王诺强和我妈可能是因为她结婚后不生孩子吧。”
    季灿顿了顿抹着眼泪“我妈照顾外公也挺尽心至少比王诺强的老婆尽心。那段时间外公的病情没有明显恶化。但是但是我们家的情况不允许我妈一直守着他。我妈必须出去工作。我本来住在学校因为要帮忙照顾外公就搬回家了。我给他喂饭擦脸擦手但是……”
    花崇看着季灿通红的眼见她艰难地抿着唇略一思索明白了她难以启齿的是什么。
    “但是他不让我不让我……”季灿狠狠皱着眉“他说我是个姑娘家不能做做那种事。”
    花崇抬手示意自己明白。
    一个生活无法自理、大小便失禁的老人执意不让外孙女做的事是什么?
    伺候如厕清理尿布。
    花崇没有点破问:“他是在清醒时阻止你?”
    季灿点头“他总是说这样活着没有意义自己痛苦毫无尊严还拖累家人。他心痛我妈说我妈为了照顾他?了很多也心痛我说害我耽误了学业。我妈不在的时候我就开导他但是他说我们不懂他的痛苦。”
    “他是什么时候明确提到不想活了?”花崇又问。
    季灿低下头双手紧紧捏成拳头“是被王诺强接走之后。”
    花崇适时提醒道:“放松。”
    “我们三家人的经济条件根本请不起护工。王诺强把外公丢给朱昭照顾朱昭知道他已经是痴呆重度期对他很是粗暴。”季灿吸着鼻子“外公的病情就是在那时候明显恶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我和我妈一有空就会去王诺强家里外公说不出话就直勾勾地看着我们。我知道他肯定有话想对我说。后来终于有一次我推着外公去公园散步外公比往日清醒拉着我的衣袖让我听他说话。”
    季灿扬起头蓄满眼泪的双眼望着天花板许久才道:“他说他活不下去了想死。我很害怕不断安慰他。但是他根本听不进去一直扯着我的衣袖不放艰难地说自己这么活着太惨了像个老不死的吸血鬼。”
    “老不死的吸血鬼?”花崇有些诧异一般的老人家即便知道自己活着是家人的拖累也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这话是朱昭说的!”季灿激动道:“她以为外公完傻了平时虽然没有打过外公但时常辱骂外公。外公都听着呢!外公都知道!”
    花崇不免唏嘘。一个本就没有多少活下去欲丨望的老人每天还要面对亲人的咒骂那当真是生不如死。
    “而且外公希望给自己换尿布的是王诺强他实在是没有脸让儿媳妇为自己做这种事。”季灿抖得厉害“可王诺强不愿意什么都让朱昭做。外公那天说真的受不了了想解脱不想再活着受辱活着拖累家人。”
    审讯室安静下来只剩下季灿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花崇离开了几分钟给她平复心情的时间。回到审讯室时见她脸上手上一片湿淋。
    “杀害王章炳的人是谁?”花崇将一包抽纸放在桌上。
    季灿用纸巾捂住上半张脸“我不认识他。”
    花崇眼神渐冷“不认识他你就配合他杀了你的外公?”
    “不是这样的!”季灿说:“他可以帮助外公解脱啊!”
    “解脱?”花崇哂道:“不要给犯罪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们做的事是杀人。你口口声声说心痛你的外公但你有没有去了解过勒颈而亡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亡方式?”
    季灿惊慌道:“是他说是他说勒颈是最不容易暴露的我我……”
    “你说你的母亲、舅、姨伪善你呢?”花崇说:“你的伪善远胜于他们。你‘好心’让你外公解脱却因为不愿意面对杀人的惩罚想要逃避而选择让你的外公承受勒颈之苦。你有什么资格嘲弄他们?”
    季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垂首轻声道:“你你不要这么说我。我也是为了外公着想是那个人他……”
    “他是谁?”花崇重复之前的问题“你们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搭上?”
    季灿到底年轻虽然已经成年但一直被母亲保护着尚未知晓社会的复杂被花崇一番敲打俨然已经慌了心神吞吞吐吐道:“是他找到我说说以前经常看到我推着外公散步。”
    “他在哪里找到你?”
    “学校。”
    “他经常看到你?”花崇眯了眯眼“是在你家附近吧?他第一次找你时是什么时候?”
    “9月初那时外公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季灿说:“外公说‘不想活了’是7月我一直在想应该怎么帮外公。杀死外公我做不到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倾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花崇撑着额角沉思。
    照季灿的描述凶手一定时常在王楚宁家附近出没知晓王章炳的情况甚至清楚整个王家的情况。还有他对阿尔茨海默病的了解很深。
    “他对你说了什么让你相信他能够‘帮助’王章炳?”花崇问。
    季灿手边已经堆起许多纸巾团“他说……”
    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摘下口罩嗓音低沉“你很爱你的外公否则你不会和你母亲一起照顾他。但你知不知道你的照顾和关心恰恰让他更加痛苦?”
    季灿既紧张又震惊眼中闪烁想起了两个月前外公哀求自己时的模样“你什么意思?你是谁?”
    “我么?我家里的长辈和你外公一样多年前也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男人云淡风轻“不过他比你的外公幸运没有承受太多痛苦。”
    季灿急问:“为什么?”
    男人笑了“因为我帮他解脱了啊。
    “你……”季灿不由自主地后退“你说的‘解脱’是指……”
    “当然是让他脱离苦海。”
    “也就是说你你杀了他?”
    男人摇头“怎么能这么说?是他请求我让他不再受疾病的折磨。小灿你和你外公感情那么好他难道没有向你提出过类似的请求吗?”
    季灿浑身颤栗恐惧与异样的兴奋在血液中飞速蹿动“我……”
    “看来他求过你。”男人轻声说:“可你没能做到。你是在……害怕吗?”
    季灿脑中浮现外公扯住自己衣袖的一幕用力摇了摇头额上涌出冷汗。
    “我猜就是。”男人叹息“知道吗一个受不住病痛的人会向最亲近的人求助。因为除了这个人他无法要求别人帮他。小灿阿尔茨海默病是种无法逆转的疾病你也看到你外公活得有多痛苦了。他求过你求过其他人吗?除了你他难道还能去求你的舅母和姨母?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是他的宝贝外孙女啊。”
    季灿咬着唇脑中渐渐混乱。
    “他不会去求他们。”男人又道:“他只相信你。他希望疼爱的外孙女能帮助自己解脱。”
    季灿呼吸粗重冷汗直下。
    “但你好像没能帮到他啊。”男人步步紧逼“你是在害怕吗?怕帮助外公会承担责任?”
    季灿下意识地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怕!”
    “那你为什么不帮助他呢?你小时候他一定很疼爱你吧?现在你长大了他却老了老得无法动弹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没有。”男人苦笑“他那么痛苦想要结束这种痛苦抱着一丝希望向你求助你却残忍地拒绝了他。”
    “我没有!”季灿声音颤抖“我只是……”
    “嗯?你只是什么?”
    季灿胡乱捋着头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知道但你没有勇气。”男人一语道破“帮助老人家脱离苦海有很多方式你都想过了。但是不管哪一种你都不敢。说到底还是你不够爱你的外公你不愿意为他背负责任你害怕面对警察。”
    季灿的脸越发苍白说不出话来。
    “我理解你。”男人又道:“我下手之前也经历了几个月的挣扎。凡夫俗子谁不害怕背负责任呢谁愿意和警察打交道呢?但后来……”
    季灿忐忑地问:“后来什么?”
    男人长长叹息眼神忧郁“后来算是孝心战胜了恐惧吧。我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曾经那么疼爱我的人到了晚年活活受罪。”
    季灿瞳孔紧缩死死盯着男人心中翻江倒海“那你你没有被警察……”
    “我跑掉了。”男人摊开双手“隐姓埋名就这么过了半辈子。”
    季灿打量着他他长得实在是太普通了戴着帽子最初还用口罩遮着脸。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帮助你也帮助你的外公。”男人和蔼地说:“你认为我犯了罪吗?”
    季灿点头又摇头。
    “我没有犯罪我只是帮了我的家人一个忙而已。”男人说:“但我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背井离乡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
    不知是不是错觉季灿从男人眼中看到一丝怨毒一丝不甘。
    她咽了口唾沫警惕地擦了擦手心的汗。
    “不过这都是值得的。”男人又笑了轻松道:“他们养育了我我有义务帮他们完成心愿。现在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是我应得的。”
    两人对视须臾季灿问:“那你今天来来找我是想想干什么?”
    “你的外公已经很可怜了你就不难过吗?”男人说:“前几天我在王诺强家附近看到他他也看着我他的眼神怎么说我太熟悉了。我家长辈最后那段日子就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在说——求你帮我解脱。”
    “别说了!”季灿吼道。
    男人目光悲悯“我理解你。当年我也挣扎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你一个小姑娘比我软弱很正常。”
    季灿好强“我不软弱。”
    男人摇头“但要你去杀害亲人也确实太残忍了。”
    又是一阵沉默男人道:“我可以帮你。”
    季灿头皮发麻心跳陡然加速“你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男人沉稳地说:“如果你相信我能够把你对你外公的爱交给我我可以保证让你外公尽快结束这难熬的人生你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为什么?”季灿惊道:“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外公也不认识你!”
    “但我们是一样的人啊。你的外公和我的长辈一样受同一种疾病折磨。而你和当年的我一样想要帮助他们又极端害怕。我们都是可怜人。”男人说:“你和你外公的痛苦我经历过我能够感同身受!”
    季灿哑然一股热血直冲脑际。
    “失独的家庭、孩子患有自闭症的家庭尚且可以抱团取暖。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男人接着说:“你不敢做的事我可以帮你做——反正我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除了你的长辈你还你还杀……帮过其他人?”季灿战战兢兢地问。
    “是啊。”男人再次叹息笑了笑“能够帮人为什么不帮。人生在世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你……”
    “是他们的家人找到我请我帮忙我才帮忙的。”男人解释道:“不要误会我不是杀人魔。你看我像杀人魔吗?”
    季灿拧着眉明知眼前的男人杀过人且不止一人心中的恐惧却诡异地淡了下去。
    也许正如此人所说——我们应当抱团取暖。
    “再去看看你的外公吧。我不催你做决定。”男人说:“我偶尔会到你们学校来如果你决定了就在这里等我。”
    听完季灿的讲述花崇满心只有一个词。
    荒唐!
    “我一直在纠结舍不得外公可也不想再看到外公受苦。”季灿继续说:“过了一个月那个男人又来了。我告诉他我想好了。”
    “你请他帮你杀掉王章炳?”
    “嗯。”
    花崇恨不得骂醒面前这个被人蛊惑的愚蠢女孩儿。
    “他让我等待时机还问我……家里人是不是待外公不好。”季灿木然地撕着一张纸巾不知是否明白自己铸成了大错“他告诉我没有孝心的人都该付出代价。我们帮助外公的时候也应该让那些人尝到苦果。”
    “没有孝心?”花崇摇头“所以你对他说你们家除了你和王松松都没有孝心?”
    季灿张了张嘴“难道不是吗?王诺强将外公扔给朱昭王孝宁根本不愿意接外公去自己家里住我妈拿不出钱。你认为他们这叫有孝心?”
    花崇不想再与她理论问:“是他让你去偷王孝宁的腰带?”
    季灿迟疑了一会儿别开目光“他没有明确说拿谁的东西。只只让我注意外公的情况有机会就告诉他还要拿到一个能够‘嫁祸’给没孝心家人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没孝心的人才能得到惩罚我和他也也能避开警方的盘查。我问他可不可以用别的方法让外公‘走’他摇头说勒颈是最容易欺骗警方的手段。”
    花崇感到一阵森寒。
    季灿这样的女孩儿或许不是个例还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年轻人年岁不小了判断是非的能力却极差恨家人对陌生人惟命是从做的事明明恶毒又幼稚还自诩为英雄。
    家人都没有良心唯独她有良心。
    她的良心就是害死外公嫁祸亲人搅乱整个家庭。
    “我本来想拿朱昭的东西可是没有机会。朱昭这个人疑心很重也很敏感如果丢了什么东西可能马上就能察觉到不不像王孝宁。”季灿说:“那天在商场我偶然看到了王孝宁。她她也对外公不好!她罪有应得!”
    “你上次说的话都是凶手教你的?”花崇问。
    季灿似乎想否认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
    “你不知道他是谁我猜你也不知道他躲藏在哪里。”花崇说:“但他长什么样子身高胖瘦你总是知道的吧?”
    “我……”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护着他?”
    “不是!”季灿慌张地眨眼“你们如果抓住他会怎么对他?”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花崇冷肃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如果你不协助我们抓到他你会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季灿在一阵沉默后突然高声尖叫。
    花崇耳膜一震生出些许厌恶。
    她喊的竟然是“妈”。
    之前冷着脸羞辱母亲现在又哭着呼唤母亲马上20岁了却仍旧幼稚懦弱披着善良的皮行着恶毒的事。
    花崇站起身推门而出。回到重案组时突然想起荷富镇的案子脑中电光一闪立即原路返回。
    季灿面前放着鲁洲安的照片。
    花崇问:“这个人你见过吗?”
    男人最近很闲称得上是无所事事。
    冬季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他穿了件灰黑色的衣服撑伞走在人群中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在市妇幼保健医院的门口停下向里面看了看拉起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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