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渡盲

第四十六章

    接触了几次,许邵东发现阿铃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样,她仗义,个性,豪情,放荡不羁,无法无天。
    有男人味,女人味也十足。
    那天,
    还是红裙,女人坐在车顶,灼烈的阳光下,她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望着他。
    他向她走去,阿玲跳下车。
    目光交接。
    她向他走了两步,眼神轻佻,
    那一刻,许邵东只想到四个字。
    盛气凌人。
    他嘴角噙着笑,眼也带笑,向她走去。
    阿铃一脚踹了下去。
    “都几个小时了。”
    猝不及防,许邵东张着嘴吼,“你个疯娘们。”
    他一手握住阿铃的手腕,阿铃挣扎着,被他压到车上。
    咚——
    一声。
    许邵东俯视着她,目光相接,她的睫毛轻颤,近在咫尺的一对瞳孔黑漆漆的,快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丫头,别那么粗鲁。”许邵东直起身来,手叉着腰看她,问,“找我干什么。”
    “我被人欺负了”
    “竟然有人能欺负到你。”
    阿玲踹了他一脚,“我没开玩笑,我车都输了。”
    “……”
    她撇了撇嘴,弯下腰掸了掸他的裤子。
    掸完了,仰着脸说:“老子不动手了。”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老子什么老子,姑娘家家举止言行文明些。”
    她愣了愣,“准你摸我头了?”一巴掌正要落下去,悬在半空。
    “真听话。”
    他笑了,“好姑娘。”
    “……”
    “走了,帮我报仇。”说着,拽着他进了车。
    就轻轻的,无意的弯了嘴角。
    第一次,有人摸她的头,第一次,有人唤她好姑娘。
    泥沼待久了,有时也会想爬出来,
    辣酒喝多了,有时也会想念白水,
    见惯了牛鬼蛇神,历经了红绿风尘,
    有时,也会想要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人,与我为伴。
    报完了仇,他两一人一辆车,顺着单向盘山公路疯狂的行驶。
    像风,像火,像海浪,徜徉在恣意与自由之中,天地山川,无拘无束。
    后来车停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反正就是,夜黑,风高,野山坡。
    许邵东从车里拿了两罐啤酒,一转身,就看到坡顶上,立在风中的女人。
    忽然,有种千帆过尽的沉寂。
    月光幽幽,星火迷离,天地相连,有光,有风,有人…
    像幅画。
    他定定的看着她。
    天地间,风口中,那轻盈的红裙子,忽起忽落,要被揉进风里。
    那样飘逸,那样柔软。
    它被夜色浸黑,它随清风轻摇,
    倒是更美了。
    阿铃回头。
    凌乱的头发贴在脸上,遮不住她的笑容。
    “shao.”
    “shao,你被吹傻了吗?”
    他回过神。
    阿铃吼了一句,“快过来!”
    “……”
    他刚站到她旁边,就看到阿铃贱笑着打量着自己。
    阿铃背着手,绕了他一圈。
    “你干吗?”
    阿铃啧啧了两声,“你刚才那眼神。”
    她突然扑到他面前,勾住他的脖子。
    她靠近他的脸,勾着嘴角笑,“你是不是想睡我?”
    呲——
    他笑出声,头皮发麻。
    有种从未有过的感情从心头漾起,流过每一根血管,淌进了柔和的双眸。
    年轻气盛,总是抵挡不住,抑制不了啊。
    许邵东把酒扔到草地上,一手绕过她的腰,贴着自己的腰,“你说呢?”
    阿铃仰面看他,含情脉脉,温柔到了骨子里头,她勾着嘴角笑了,轻缓的眨了下眼睛,踮起脚尖儿,覆上他的唇角。
    松开了。
    一股电流顺着嘴巴传遍全身,他垂眸看她。
    她含着清澈的笑,眼里亦是。
    有时候,感情是个奇妙的东西,毫无理由,毫无理性,毫无判断。
    某一分,某一秒,某一时刻。
    说来,就来了。
    更巧的事,这种感情刚好相对,来回感应,互相应和,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眼神的交汇,不知不觉,暴露的完完全全。
    她凝视着他黑漆漆的眼,一撩头发,手伸到身后,一捏,内衣松了。
    阿玲咬舔下唇,轻轻的靠了过去,娇挺的鼻尖磨蹭着他的。
    “你当我男人吧。”
    *
    “二潇,你怎么回来了?”
    程潇往沙发上一躺,眯着眼看江荷,拉长了音调,说“亲爱的,能给我倒杯热水嘛。”
    顾宁赶紧放下薯片,“我去我去。”说着跑出了客厅。
    江荷拍她的大腿,翘首,问,“怎么了?”
    程潇把腿跷到她身上,“没有。”
    “不应该啊,情绪不高啊!你不是去见许老板?吵架了?”
    程潇笑了笑,“出去透透气而已。”
    江荷把她的腿搬一边去,“你以为我信?”
    “爱信不信。”
    顾宁捧着热水过来了,“程潇姐,来。”
    她坐起身,对顾宁笑,“谢谢。”
    程潇握着水杯,喝了几口,身子暖了很多。
    “程潇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程潇摇了摇头,“不了,谢谢。”
    程潇喝了口水,“你们怎么还不睡?”
    “这不是等你吗?”江荷嘿嘿的笑,摸着她的肚子,“还有小小宝贝。”
    程潇覆上她的手,“小小宝贝要去休息了,你们随意。”
    她放下杯子,走上楼,拐弯口转头说了句,“新年快乐。”
    江荷送了个白眼,“亏你还记得,新年快乐呀~”
    顾宁笑,“新年快乐—嫂子。”
    程潇远望着她,从这两个字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温情,她轻轻地笑了。
    程潇回到房间,拉上窗帘,坐到了床上。
    突然,很想抽烟。
    并且,这个念头一起,那种难以压制的欲/望变得更强了。
    她掏出口香糖,吃了两粒。
    屋里头黑漆漆,她平躺在床上,四肢乏力,安静的只能听到口中咀嚼的声音,渐渐的,心沉了下来。
    程潇吐掉残渣,起身走去卫生间,用温水小心洗了把脸。
    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有化妆。
    有些清丽,有些憔悴,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新年快乐。”
    许邵东弓着腰抽烟,一根接一根。
    阿铃坐的离他老远,她抽着他的烟,目不转睛淡笑着看他,什么话也没说,很安静,可偏偏就是这份压抑,让气氛变的格外的压抑。
    外头呼呼的风声从窗的缝隙传了过来,不是那么死寂了。
    浓浓的烟味熏满了各处,他的,她的。
    三年,阿铃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没有五年前的张扬,不需要浓艳的妆,成熟的脸上油然的添了几分性感。
    阿铃静静的坐在地上,一手抱着膝盖,一手夹着烟,那眼里散着浓浓的爱意,巨大而直接,仿佛要把那个曲背的男人吞噬掉。
    外面间断的还会响几声烟炮,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三点的钟声响起。
    铛——
    铛——
    铛——
    打破了良久的静谧。
    钟声过后的沉寂,过于的空旷,像寒冬腊月的冰湖,砰——被坚硬冰冷的石块砸了个窟窿,溅起的水花,寒了尘埃。
    他拿烟的手停顿,双目仍是低垂的,声音很沉,沉到人的心里去。
    “你走吧。”
    “我不走。”
    “你想要什么?”
    阿铃抬头,温柔的望着他,笑着说:“你啊。”
    他平静的吸了口烟,缓缓的吐出来,没什么表情。
    “要命一条,你要拿就拿去吧。”
    阿玲长叹口气,“shao,你知道我舍不得,所以你总是那这个威胁我,因为你认定了我根本不会怎样你,你把我对你的爱当作你无所畏惧的筹码,邵东,你太坏了。”
    他垂头抽烟,没有说话。
    “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想不通吗?”
    许邵东干笑了一声,“那么多年,你不也不改初心。”
    “我们已经不做那个了。”她笑了起来,“爸爸死了以后所有的事都归我管,现在我们只做毒/品。”
    他吐出一口烟,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冷冷静静的,冷笑,凉薄而无奈的说:“这么听上去,确实是好了点。”
    “你是接受我了?”
    许邵东用手指把烟揉灭,青白色的灰烬落进烟灰缸里,他说:“我和你之间,就像这它一样,不可能再死灰复燃,早在三年前,你就应该明白。”
    阿铃脸色沉了下去,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你总是这样,在那个你所认知的善的世界固执职守,兜着圈子不愿出来,其实,如果你松懈一步走出来,过的就不会那么痛苦,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永远生活在黑暗里,贫穷,渺小,脆弱。”
    许邵东扔下烟蒂,轻蔑的笑了笑,“安铃,我们认识五年了,这么久了你还是不了解我。”
    “shao——”
    “也或许,我们所定义的快乐,和痛苦完全不同,有些事是必然的,也是相连的。”
    她静静的看着他,听他沉静的话,心里头有些难受。
    “我现在是个瞎子,是个残缺的人,我的确不配拥有也无法拥有很多东西,你说的对,我贫穷,渺小,但是并不脆弱,一个人受的苦难越多,内心会变得更坚定,人会变的更坚强。”
    黑暗里,他又摸出一根烟,点着了,烟雾后,他的脸庞从容而沉静,“如果罪犯猖獗,如果没有警察,如果每个人都为了安逸的日子对错误的东西作势不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铃,我并不后悔认识你,也从未怨恨过那段时光”
    过去与现在包括未来都是相辅相成,密切不可分的。
    如果当初我未去过泰国,如果当初我毅然离去,不为任何所留驻,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坚定,为严刑而妥协,如果,在善恶的边缘一步走错,后来的后来,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是啊。
    纸醉金迷,行尸走肉,毫无人性。
    亦或是,
    徜徉,流浪,不停的行走。
    我所选择得,成就了一个不完整的自己,
    然而,却造就了一个完整的灵魂。
    没有怨恨,也不曾后悔,
    庆幸的是,我遇到了一个人,
    至少,她让我觉得,没有辜负所有的苦难。
    他轻轻的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在脸上,在眼里,在心头,在情中。
    阿铃扑过来抱住他。
    许邵东没有推开。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手里的烟在烧,缓慢却依然灼热。
    他说:“我希望你能够悔悟,阿玲,去自首吧。”
    阿铃抱着他,亲吻着他坚硬的头发,“shao,我爱你,这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无时不刻不在想你,算我求你一次,别拒绝我,行不行。”
    “对不起。”
    世界安静了。
    阿铃贴着他的脸,目光涣散,“是不是因为程潇。”
    他不语。
    “是因为她对不对。”
    “就算没有程潇,我们之间也不可能。”
    “不,一定是因为她!”她流眼泪了,眼泪落到他的肩上,从来没觉得那么憋屈,“你怎么可能爱上别人。”
    阿铃深吸口气,嗅足了他身上的气息,“我应该等到她断气再走的,我看她趴在地上,我突然心软了。”
    她感觉到他的肌肉紧绷。
    “我不该心软的。”阿铃亲吻他的脸颊,眼泪沾到他的脸上,“我怕你痛苦,怕你更加恨我。”
    她松开他,“如果当时她死了,你就不会被其他事情影响了。”
    许邵东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紧紧的握住,“安铃!”他拧着眉心,脸上愤怒无奈交加,“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你恨的人是我,求你别害人。”
    她甩开他,“不——”阿铃退后两步,“我不恨你,不恨你。”
    她捂着耳朵,几近崩溃,“shao,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你,都是你,是你进了我的车,是你把我拉进这深渊,现在我出不来了,你也别想出来!”
    沉寂。
    “阿铃。”
    阿铃抱着头,长发凌乱。
    “对过去,我半无悔意,可是对你。”他顿了下,“我利用了你。”
    他低下脸,“我对不起你。”
    两股热泪挤出眼眶,她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
    我原谅你。
    “你走吧。”
    她抬头望着他,他孤独的坐在黑暗里,多么的落寞,多么的痛苦。
    阿铃站起来,轻轻地走到他的面前,她蹲了下来,覆上他的双手,仰脸望他。
    “shao,跟我走吧,我带你治眼睛。”
    他抽出手,双目微动不动,声音凄凉,有些沙哑,“你知道,我不会。”
    阿铃笑的苦涩,泪眼朦胧满是情意,她低下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腿上。
    “你好好考虑,我还会来找你的。”
    阿铃抬头,指尖滑过他温暖的嘴唇,“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动她。”
    说完,她站起来,“你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许邵东没有回应。
    她抿了下唇,拿上羽绒服,往外走。
    门开的那一刻,冷风立马灌了进来,抽的人脑袋疼,她回头最后说了句,“我做了你喜欢的菜,在冰箱里,你热热吃掉吧。”
    咣当——
    沉默寂静的黑夜里,这一声响突兀的有些刺耳。
    悠长而旷远,放佛传了好远好远,走了好久好久。
    那一刹那,他的心随着关门声猛然的颤抖了一下,待平缓,恍若又掉入另一个无尽的深渊。
    往事,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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