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渡盲

第六十一章

    “程潇——”
    “程潇——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程潇——”
    他的耳朵贴着墙面,捕捉着一丝一毫的动静。
    “许邵东。”她的声音很小,平平静静的,像是没什么力气。
    那一瞬间,他的心软了下来。
    就像你身处冰川,彻骨寒意,一股细软的温水,从头顶灌溉而下,流遍了全身,流进了胸膛,是矛盾的不适,温柔的触摸,是寒风腊月中,感人的拥抱。
    “程潇。”他双手贴着墙,“你怎么样?安铃有没有为难你?”
    “程潇?”
    “你听得到吗?”他提高了声音。
    “我听的到。”
    她的声音很小。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程潇,你不要害怕,我会让她放你出去。”
    “我不怕。”
    许邵东贴着墙,整个人几乎要趴在墙上。
    “程潇。”
    “程潇——”
    一遍遍的呼唤。
    没有回应了。
    他头抵着冰冷的墙面,眼睛低垂着,身体渐渐滑了下去,他落寞的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墙。
    他抬头,又低下,周而复始的。
    明亮的房间里空荡荡,静的要到世界末日般似的。
    许邵东双手捧着脑袋,脸埋在膝盖里。
    过了没多久,铁皮门发出难听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他微微抬脸,手缓缓的放了下来。
    许邵东扶着墙,缓缓地站了起来。
    微拧的眉心渐渐舒展,他轻抿着唇,向她走了过去。
    短短几步,短短几天,却放佛度过了大半生。
    “程潇?”
    他扬了下嘴角,脸上是从心底发出的欣喜,他走到她的身前,轻轻的抱住了她。
    两秒。
    许邵东松开她,蹙着眉。
    “你不是程潇。”他退后了一步。
    安铃站在门口,笑着说:“还真的能认出来,没意思。”安铃撇了下嘴,“好了小丫头,你可以说话了。”
    顾宁哭丧着脸,委屈的叫了声,“哥。”
    “宁宁?”
    “她怎么在这?”
    阿铃耸肩,“这得问你的宝贝情人了。”
    顾宁小声说:“他们闯进家里,还带了枪,挟持我逼程潇姐回来,后来她就让他们带我一起。”
    许邵东把顾宁拉到身后,对阿玲说:“你们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阿铃笑,“我什么时候讲过理了?”
    “你——”
    阿铃哼笑一声,最后说了句,“你还是先和你的小妹妹叙叙旧吧。”说完,关上了门。
    顾宁拉住他的衣角,轻轻拽了两下,“哥。”
    许邵东转过身,“宁宁,她没为难你吧?”
    “没有。”
    “你别怪程潇,照你说的那样,他们一定会灭口,她之所以要把你拉进这里,是在救你,宁宁,你能理解她吗?
    顾宁嘴一撇,眼泪下来了,“我知道。”
    她哭哭啼啼的唤了声,“哥——”
    他听她哭,有些手足无措,用手刮去她脸上的眼泪,把她搂进了怀里。
    “别哭了。”
    “哇——”她一脸栽进他的衣服里,委屈的叫人心疼。
    “别哭……别怕。”他抚着她的后脑勺,“哥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顾宁抬起脸,揩去眼泪,带着哭腔结结巴巴的问,“哥你怎么样,这么多天连个消息都没有,程潇姐说你去忙工作了,我还在想你去忙什么工作了,你怎么在这里啊?!”顾宁看着他手上的手铐,和铁链,“还被锁在这里,那个女的那么凶,她没叫人打你吧?”
    许邵东无奈的笑笑,“我这不好好的嘛。”
    顾宁拽着他的袖子,“她为什么会把你关在这里啊?为什么要抓程潇姐,她不会要杀我们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他不知从何作答,只是安慰道,“她不会杀我们。”
    顾宁低了低头,满面纠结。
    “这是我和她几年前的恩怨,跟你和程潇都无关,我会让她放你们走。”
    顾宁低着脸,眼泪掉在地上,呜咽道,“她让我叫她嫂子。”
    许邵东愣了一下,手捏着额头,牙关紧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你见到程潇了吗?”
    顾宁一脸激动,频频点头,“我见到了。”
    “她怎么样?”
    “那个女人让我给程潇姐送饭,她和你一样,被这个手铐和铁链扣着。”
    “她没受伤吧?”
    “没,就是看上去很累,哥,程潇姐精神很不好。”
    许邵东缓缓低下头,心里难受极了。
    “你坐下吧。”
    顾宁不肯坐,拉着许邵东,“哥,她为什么要我叫她嫂子?她是不是喜欢你?是不是想跟程潇姐抢?”
    “她是我前女友。”
    顾宁愣住,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了。
    许邵东踱步到床边坐下,头紧低着,像在看地面。
    顾宁绕着手指,声音细细的,“哥,你不会不要程潇姐了吧。”
    他头也不抬,声音低沉,轻轻的说了句,“不会。”
    顾宁到他面前蹲下,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她才是嫂子,对吧。”
    许邵东苦笑了一下,点头。
    “那个女人那么凶,万一她打了嫂子怎么办?万一她的孩子掉了怎么办?”
    许邵东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稍许,
    “阿铃——”
    “阿铃——”
    没多久,安铃来了,后面跟着个小弟,许邵东掐着她的肩,抬着手臂,眉头紧拧着,“你把它打开。”
    “我不开。”
    “你打开!我知道程潇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放了她。”
    阿铃笑着看他,“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
    “你到底要干什么?”
    阿铃搭上他的手,挑起嘴角笑了下,“你那样玩弄我的感情,现在该轮到我了,我想要玩,玩你,玩她,玩你们。”
    许邵东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安玲,你他妈别逼我。”
    顾宁登时愣了,往后退,贴在墙根。
    后头的小弟刚要过来。
    阿玲:“别动。”
    阿玲笑了笑,掰开他的手,踮起脚尖,咬了下他的耳垂,“我就是坏啊,你们让我难受了,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阿铃撇了撇嘴,看着沉默的男人,“不如你先陪我好好吃顿饭,我高兴了,说不定会让你和她见上一面。”
    他皱着眉头,不说话。
    “怎么样?考虑考虑?”
    无奈,只能妥协。
    为了吃这一顿饭,阿玲直接让手下请了一位厨师来。
    桌子收拾的很干净,铺上干净的桌布,摆上干净的盘子,刀叉汤勺。
    阿铃帮他把牛排切好,坐在他身边,一口一口的喂他。
    前后,两人一句话都没有。
    “我吃好了。”
    阿铃说,“你急什么,甜点还没上呢,人在那里又不会跑了,你就不怕我吃醋?”
    她笑了笑,“来,张嘴,阿——”
    他张了下嘴,嚼了两口,囫囵的咽了下去。
    许邵东并不想吃,第一口下去,他就已经快要崩溃了。
    喝完了咖啡,阿玲舒舒服服的靠着椅背,“怎么办呢,我又后悔了,要不,你替我按摩按摩?”
    许邵东/突然站了起来。
    安铃手里拿着叉子,抬脸默默的看着他。
    “给我打开。”
    她仰着脸看他,动也不动地坐着。
    “给我打开!”
    阿铃低下头,抿了口咖啡。
    许邵东/突然跪了下来,她吓得一颤,手一抖,咖啡漾到了手上,她瞪大了眼看着他。
    他握着她的手,“我这辈子没跪过谁,这回我给你跪下,我求你,别伤及无辜。”
    安铃咬了下唇,眼里要化出水来,“你竟然为了别的女人给我跪下。”
    她甩开他的手,“我凭什么听你的话!你之前有听过我的话吗!”
    许邵东握住她的手腕,“我跟你走。”他微微张着嘴唇,心脏貌似在剧烈的起伏,“好不好?”
    安铃苦笑,细声在他耳边说:“晚了。”
    “求你。”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心里像被插了根刀子。
    “阿铃,几年前你怀孕,被你爸爸打到流产,你什么感受。”
    阿铃低下眼,心脏被拧住了似的,“说这个干什么。”
    “你一定懂那种心情。”
    许邵东站了起来,双手捂着她的脸,声音异常的低沉,“她怀孕了。”
    *
    过了不久,阿玲叼着烟走了进来,她靠着桌子,微微的垂着头,烟雾轻轻寥寥的消散开,她也不说话。
    程潇仍旧靠着膝盖,抬起眼看她,“你为什么不让我和许邵东见面?”
    阿铃不说话,程潇笑了下,“你害怕?”
    阿铃抖了抖烟灰,苦笑一声,睨了程潇一眼,“对。”她垂下眼去,有些落寞,“你说的对。”青白色的烟雾下,她轻眯着双眼,冷艳的面孔倒得让人心疼了起来,安铃扬了下嘴角,轻声说:“我害怕。”
    程潇淡淡的望着她,不想说话。
    阿铃叹了口气,哼笑着说:“你还挺猛的,我的兄弟差点被你给打死。”
    “我没想要杀他,他自然不会死。”
    阿铃默认似的点了几下头,眼睛眯成了月牙形,微笑着凝视着她,“如果没有邵东,我想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程潇抬起脸,平静地看着她,“不会的。”
    阿铃看向程潇的腹部,苦笑,突然,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一抬手,揩掉了。
    阿铃坐到她旁边,“你怀孕了?”
    她见程潇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她的手铐给解了。
    “一会我会找个医生过来看看你。”
    “顾宁告诉你的?”
    “你就当是吧。”
    “别告诉他。”
    “为什么?”
    “我不能留着这孩子,没必要让他难受。”
    阿玲笑了一声,半晌,说:“我曾经也怀过孩子。”
    程潇看向她。
    阿玲笑了笑,“不是邵东的。”
    “那时候我还小,才十九岁,我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还不到三个月,那个孩子被我爸爸活生生打掉了。”
    阿玲低下头,“导致现在我不能生育。”
    缓缓燃烧的烟头悬在半空,灰烬挥挥洒洒的落下,她盯着橙红色的火焰,目不转睛的,“我不知道你有了孩子。”
    安铃皱着眉,垂下眼帘,目光有些黯淡,“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开车撞你,也不会给你注射毒/品。”
    程潇目光缓缓下移,她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阿铃用手揉灭了烟,她直起身子,又恢复那种盛气凌人的气质,她俯视着程潇,却带着中难以遮掩的无奈与悲哀,轻声说:“你带着那个小丫头走吧,我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你们回去报警也好,当一切没发生也罢,我不在乎,但是邵东,我放不了,也不会放。”
    “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他现在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又不是傻子。”
    “安玲,你何必盯着一个不爱你的人不放,即伤害了自己,也纠结了别人,放下过去的事,说不定你活的轻松许多。”
    “我舍不得。”安铃微拧着眉心,一脸凄苦的看着程潇,“你懂我的感觉。”
    程潇凝视着她的眼,目光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阿铃拧着一把钥匙,要走。
    “安铃。”
    她停了下来,背对着程潇。
    “你别做这些犯罪的事情了,何必每天走在风口浪尖,害人又害己。”
    安铃稍稍的侧脸,没有说话,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说了句话。
    “对不起。”
    她杵了几秒,把门锁上,走了出去,门外站着一个小弟,她把那串钥匙递给了他。
    程潇注视着那串钥匙,坐直了身体。
    她拉住那根生了锈的铁链,沉静的注视着,若有所思。
    程潇砸了一个木椅,在一堆狼藉中拿起一根椅腿,小心奕奕的站到门口。
    没几秒,有开门的声音,男人紧张兮兮的走进来。
    刚跨进门。
    咚——
    她对准他的脑袋猛地打了下去,使劲了全身的力气。
    参差不齐的椅腿沾了血,浸入干燥的木茬中。
    男人捂着头,倒在地上,手上,脸上全是血,一脸狰狞的看着程潇。
    她双手紧握着椅腿,目光冷冽,俯视着地上的人。
    “别——别——”
    咚——
    男人昏了。
    程潇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取了下来,撒腿跑了出去。
    “怎么了?”
    “什么声音?”
    有人来了。
    她径直的朝原来房间的方向跑去。
    后面的男人看到了她,“我cao,臭娘们。”
    紧跟着追了上去。
    程潇打开许邵东的门,进去后把门给锁上了。
    “谁。”
    低沉的,熟悉的,清晰的。
    久别的声音。
    她转身,看到了在床边坐着的人。
    他也抬着脸。
    一片沉默。
    程潇抿着嘴,呼吸还未平缓,目光却平平缓缓,深情的望着他。
    背后的铁皮门被撞的巨响,他们面对着面,一语不发,隔着一道坚硬而脆弱的铁皮门,放佛置身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任外头喧嚣,凶险,这里平静,安详。
    她提步,向他走去。
    他的表情有了点微妙的变化,嘴巴微张着,一合一开,欲言又止。
    程潇站到了他的面前。
    他仰着脸,憧憬而迷茫。
    “许邵东。”
    木棍咣一声,落地了。
    她轻轻的抱住了他,拥着他的头部,格外的温柔。
    许邵东抬起手臂,环住了她的腰。
    他的脸贴在她的腹部,感受那微微隆起清晰的触感。
    那一刻,他的眼眶红了。
    门被撞开了。
    轰隆一声。
    忽然。
    她吻住他的嘴。
    撞开门的人,站在门口,没有动作。
    安铃拨开人群,看到了亲吻着的两个人,她看了两秒,然后转身走了。
    “二小姐。”有人叫她。
    她头也没回,她走了。
    几个小弟面面相觑,杵了几秒,其中一个走过去拽程潇,许邵东紧抱着她不放。
    程潇抱着他的脑袋,亲吻着他的头发,然后,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了句话。
    她推了推许邵东,接着松开了他。
    程潇最后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嘴角,转身离开。
    屋内又恢复那种亘古的空旷感,人都走了。
    许邵东低垂着头,像在沉思。
    他伸出手,从嘴里吐出了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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