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防火防盗防师弟

瑶草黄花采药女

    采药姑娘带着二人走入深林,她性格活泼而不逾矩,有问必答,穆清嘉很快便认出她就是卖糖人儿老媪家的孙女。
    他心系那老媪安危,斟酌着问道:“你昨夜可曾归家?”
    姑娘摇摇头,耳边的碎发也随着晃来晃去。“我一进山便呆上三五天,昨儿日仄时分就离家了。”
    穆清嘉心中微沉,面上仍带着三分微笑:“姑娘家的,手无寸铁独闯深山老林,不怕么?”
    “还好啦。”采药姑娘道,“其实姑媱山之前挺安全的,外出采药常会碰到的蛇啊獾啊,都不会主动攻击人。但这次也不知道为何……”
    她想起之前的野猪,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然后扬起笑脸道:“其实是怕的。但没办法。那片山间平原都被富贵人家圈去了,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就只能到险处寻觅瑶草,发发财啦。”
    “辛苦你了。”穆清嘉温声应着,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老媪的事。
    他心里想到,这姑娘费尽千辛万苦入山采仙草,却殊不知——殊不知她采来的瑶草,很有可能就是害死老人家的罪魁祸首。
    采药姑娘察觉到了他的沉默,问道:“恩公不开心么?有什么是小女能帮上忙的,尽管提。”
    穆清嘉调整好心情,笑着道:“在想事情而已。对了,我来姑媱城也有一两日了,也听说了不少有关瑶草的传闻。这瑶草是城主夫人繁育的么?”
    “是呀。”采药姑娘明丽地笑起来,“城主夫人温柔可亲,每逢旱年都会在城主府前施粥,接济大家,去年又发现了瑶草——要我说,她可是世上顶好的人!”
    “但她看起来身子骨不太健康。”穆清嘉试探着道,“抱歉,我是不是多言了?”
    “没有没有。”那姑娘忙摆手道,“这也不是什么忌讳。城主夫人她早年身世贫寒,落下了病根子;嫁给城主大人后又为姑媱城谋生计,积劳成疾,所以经常卧病在床。”
    “可惜了。”穆清嘉由衷道。
    “是啊,可惜了。”采药姑娘没听懂他隐含的意思,接着道,“不过,她这一生也不算白忙活。城主青年才俊,只钟情她一人;姑媱城万民,也对她敬爱有加。”
    她又强调了一遍,“这样的一生才不算白活。”
    “卧病在床做人上人是一辈子,像你这样生机勃勃,与这山林走兽作伴也是一辈子。”穆清嘉微笑着道,“若让我选,我宁愿像你一样活着。”
    采药姑娘被他哄得开心,甜甜地笑着道:“恩公人真好。”
    霍唯一直沉默地走在最前面,用剑气劈开挡路的粗壮藤蔓与根茎。地表的植被超乎寻常地茂盛,更准确地说,此地盘踞着数株异常庞大的巨树,其他的微小植被如野草藤蔓等,则完全销声匿迹。
    整片山林仿佛被分作两个极端。
    “‘瑶草’此名,可有渊源?”霍唯突然发话道。
    采药姑娘还是首次听他讲话,见识过他以剑吓退猛兽的凶悍姿态之后,拘谨起来。
    “这个我听奶奶讲过。”她回忆道,“瑶草与一个远古神仙的女儿有关,她名唤瑶姬,死后仙灵化作瑶草,食之可、可……”
    姑娘忽而面生红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于梦中与瑶姬云雨。”穆清嘉见采药姑娘肯定他的猜测,若有所思道,“可我记得,炎帝的幼女应当葬在巫山才对,才有这‘巫山云雨’一说。”
    古书有云:“瑶姬,未行而亡,封巫山之台,精魂依草,寔为茎之,媚而服焉。”
    这瑶草,怎么也不该生在离巫山八百里开外的姑媱山。
    霍唯回头看了一眼采药姑娘,道:“瑶草的真实用途,可不是为了什么巫山云雨。”
    “对,是的。”姑娘小心翼翼地答道,“城主夫人繁殖的瑶草,是用来美容养颜、益寿延年的。——恩公稍等,我们快到了。”
    这里山高林深,只有她一人日日来此间采药,所以也对此地十分熟悉。刚刚三人同行,就是穆清嘉托她带他们寻找瑶草的聚集地,而眼下听她所言,那地方已经近了。
    “就是这里。”采药姑娘指着不远处,忽然兴奋道,“诶?怎么都开花了?”
    林木褪去,阳光落在空旷的土地上,无数嫩黄色的叶片层层叠叠相互拥挤,吮吸着日光与泥土的乳汁。
    简单的五瓣小黄花缀在每一串叶片中心,清新鲜甜的花香扑鼻而来,在万籁俱寂中汇聚成一股诡异的浓香。
    霍唯皱紧眉毛,掩住口鼻。见采药姑娘走入瑶草花丛间,穆清嘉方欲跟上,却被霍唯拉住了手,摇头。
    “快要成熟了。”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嘻嘻,就要成熟了。”
    穆清嘉回头,只见采药姑娘跪坐在瑶草丛中,欣喜若狂地用脸颊蹭弄着那些花儿。狂热扭曲了她的声线和容貌,现在的诡谲与刚才那活泼的姑娘判若两人。
    在灵眸中,遍地的瑶草散发着浅薄的白雾,那白雾与采药姑娘的魂魄连成一片,渐渐混为一体。
    “缚!”
    穆清嘉手画束缚符,浅青色纹案凭空出现,从中生出数股花藤,将那姑娘绑起向后抛去。
    他双臂横生出两树桃花,将姑娘接住,让她躺在桃木床笫上。
    “怎么样?”他捏着姑娘的人中问道,“认得清我是谁么?”
    采药姑娘面上的狂喜渐渐散去,她有些疑惑自己现在的处境,犹疑道:“恩公?”
    她看起来神志正常,穆清嘉却知晓,瑶草中所汇聚的一部分魂魄已经进入她体内,再难分清你我。
    他心中逐渐升起可怕的猜测,蹲下身,触向那开着小黄花的瑶草,触向那层薄雾。
    薄雾像是被吸引一般缠绕着他的臂膀盘旋而上,最后融入他身体中,一如在戏楼时零散的飞絮落在他鼻尖。
    “穆清嘉!”
    在师弟焦急的吼声中,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他有时是一条蛇,有时是野鸡,有时是弱小的虫,有时又是花草……万物生灵,皆以各自的方式感受着这大千世界。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生灵,最后都终止于与瑶草相触,然后意识渐消,生命渐弱,魂魄渐散。
    瑶草以它的香气为引,迷惑着姑媱山中的生灵万物,将它们的魂魄一点一滴地吸入体内,据为己有。
    尔后,瑶草带着从这些弱小生灵处聚集而来魂魄,又为更强大的物种所食用,以此补充它们的三魂七魄。元神壮则生命力愈强,识神壮则灵智渐开,欲神壮则欲望渐重。
    除却极个别的植物与动物以外,例如方才那头凶猛的野猪,最强大也最繁多地食用瑶草的,就是姑媱城中的年轻力强的百姓。
    因而,瑶草才有服之美容养颜、益寿延年之效。
    而作为弱者牺牲的,则是老人与幼童。
    ——那卖糖人的老媪,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花,是黄色的么?”穆清嘉问道。
    “是又如何!”霍唯怒道,“你行事总是如此冒失,又如何能履行你的承诺?!”
    受异己魂魄影响,纷杂的信息不断撞入穆清嘉的脑海。他神志尚不清醒,喃喃道:“‘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露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女尸’就是瑶姬,姑媱山的瑶草,其实是传递魂魄的媒介!”他眨眨眼,慢慢反应过来道,“……师弟,你刚刚是否说了什么?”
    “你听岔了。”霍唯面无表情道。
    穆清嘉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道:“不必担心,我这么做是有把握的。上次在戏楼中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只不过上次是被动,这次更主动些——而且我觉得,我对返魂木的掌控力在增强。”
    霍唯略微放下心,然而还是不愿搭理他。
    穆清嘉接着分析道:“瑶草彪夺弱小者的魂魄,通过气味和食用将之送往更强者体内,层层向上,直到——”
    “那个女人。”霍唯沉声道。
    “没错,就是城主夫人。”穆清嘉摸着下巴道,“城主夫人,就是这以食物相关连的链条的顶端。再加上她繁殖瑶草的行为——此人一定与瑶姬有什么关系。”
    “恩公?”忽听那采药姑娘道。
    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神情中明白了并不是好事,脸色有些发白:“恩公的意思是,我们姑媱山的瑶草有什么问题吗?”
    穆清嘉想起她的存在,微笑着安抚道:“还不确定。不过,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尽量帮助姑媱城的百姓。”
    采药姑娘犹疑地“嗯”了一声,很显然并不完全信他。
    “恩公救小女一命,小女做牛做马都可以,只是这瑶草事关整座城镇与近郊百姓的生计与未来的发展……”她跪下去,又磕了一个头,“所以还请恩公,顾虑周全,谨慎行事。”
    “修仙者本该如此,姑娘不必多礼。”穆清嘉微微一叹,道,“——也请姑娘放宽心,无论发生何事,怪只怪天灾人祸,与你毫无瓜葛。”
    “恩公?”采药姑娘更加迷茫了。
    “就当是疯言罢。”穆清嘉笑叹一声,躬身作揖道:“此番行程多亏姑娘引路,既然姑娘药篓丢失,又有林间猛兽相胁,宜早还家,不若穆某携姑娘一程罢。”
    “这怎么好意思?明明是恩公先救小女,怎么敢再麻烦您呢?”采药姑娘推脱数回,耐不过穆清嘉执意,只得依了。
    桃木变形成一个半人高的桶,待采药姑娘踏入其内,穆清嘉回首对霍唯道:“师弟。”
    “我省得。”霍唯看着他道。
    穆清嘉的笑容有些疲惫:“不要波及无辜。还有,万事小心。”
    霍唯点头,不再多言。他目送着穆清嘉携带那只装着采药姑娘的木桶离开,然后转向氤氲着嫩黄光泽的瑶草丛。
    它们无知无觉,既无恶意亦无悔意,在面对灼热的金焰时,仿佛也不会产生对死亡的恐惧情绪。
    火舌舔舐着娇嫩欲滴的花瓣,它们迅速烧焦、像是疼痛般卷曲起来,然后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熊熊火光在姑媱山上燃起。
    但那一块接连着一块的山火只升腾数息便消失不见,唯有青烟袅袅浮入空中,只会被农人们当做晨间升起的雾霭山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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