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人却喜欢他这性子,善意笑着把他交给灰狼照顾自去找新的乐子。灰狼看他人事不知,只得坐在一旁等他清醒,不是不能扛着人回去,到底不恭敬,不到万不得已灰狼做不出这种僭越之事。
月近中天,音乐和人的喧嚣渐渐沉寂,只有稍远处一堆人还闹腾得厉害,灰狼周围也只剩下几个跟苏子鱼一样的醉汉,低头看旁边呼呼大睡的人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灰狼只得一口一口抿着酒静坐望天。
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两张毯子来给苏子鱼就听见有人拖拉着走近,身后帐篷进了人,虽说去不了多久但把苏子鱼一个人丢下仍是不大放心,灰狼犹豫着,帐篷的响动已让他尴尬止步。起初是急促的呼吸,伴随身体交缠衣物摩擦之声,慢慢的变成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辗转**。
虽不是拘礼薄面之人,此时也不好打扰人家,灰狼打定主意想找其他人借住一宿便架起苏子鱼朝十几步远的小帐篷走去,才走近几步又停住了,那帐篷里也同样传出**浪语肢体交媾之声,似乎……还不止两人……
灰狼怔了怔,拖着苏子鱼又向前几步,蓦然发现整个草原都升起了这种白色的临时小帐篷。这是……灰狼浓眉微蹙,霎时想起鲜卑人的季月大会。
北地风俗和中原不同。这里民风原始而开放,有掠女为妻,群婚走婚习俗,而一年四季中的季月大会更是鲜卑人于乐水上,饮宴配合之会,所以放眼望去全是这种临时搭建的小帐篷,整个草原营地春光处处……
原来是误进入季月会了,好在人家对外来之人无甚兴趣没什么纠缠。灰狼定了定神,暗道只能架着苏子鱼离开。哪知道苏子鱼醉得懵懵懂懂的居然八爪鱼一样缠上灰狼腰间,口里轻呼着:“哥……”
灰狼大惊,一把推开他,立即觉得不妥在苏子鱼倒地前又一把拉住。苏子鱼醉梦中双眼紧闭,用力不知轻重下意识反手抓住灰狼手臂,五指深陷,灰狼痛得皱眉却听苏子鱼呼吸突然急促,有些伤心有些惊忿地嘟嚷:“你为什么喂我吃毒药……你为什么要毒我?”
一时之间,灰狼连疼痛都忘了,默然心酸。苏子鱼想是梦到什么嘟嚷一句便沉静下去,只顾酣睡。灰狼暗叹一声,终是扛起苏子鱼朝自己马匹走去。
这营地离盛乐城也没多远,只约二三十里,灰狼把苏子鱼放在身前,一手圈着一手操控马缰,另一匹马栓在马鞍上让它跟在后面走。入夜后草原上气温偏寒,却是风清月朗,辽阔依旧。灰狼全然顾不得其他,行进迟缓,苏子鱼烂泥一样扶坐着都困难,还得顾着身后的马,哪里能驰骋得起来,怕是走到城里已是早上了。才刚走了几里地,忽听左前方有马蹄声飞速驰来,灰狼心下戒备干脆停下等人过来,不多时便见三骑纵马靠近。显是也看见他了,马速有所减缓。心知对方也有所戒备灰狼反放下心来,明白不是盗匪一类,等人骑马近了不由大喜。
那三人身形熟悉,明晃晃的月光下,照出奉勇、奉勤、奉磊的脸来。
互相一照面皆是欢喊出声。奉勇三人下得马来出示了司马兰廷的令牌,围着灰狼一脸兴奋:“还好我们在高处看见灯火朝这边来了。”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我正想着府里也该派人来了。”灰狼端坐马上,并不显激动但和往常的淡漠却是大大不同。
“今日下午到的,等了好长时间你们一直没回来,趁领路的小磊还在便出来找你们了。二爷这是这么了?”三人这才发现苏子鱼不对劲,这半天了居然没一点反应,仔细一嗅,奉勇嗅出了浓烈的酒气:“又喝醉了?”
灰狼有些好笑,低头看看苏子鱼:“他也不是时常喝醉。”
奉勤正帮他把后面栓着的马牵开,闻言一撇嘴道:“小狼哥,应该说他是不常喝酒,可每喝必醉。”
苏子鱼咂咂嘴儿,慢慢感觉到口中有熟悉的药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心中却还没完全明白,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在善若寺的客房内,窗外鸟鸣啾啾,屋里满室明亮显是日头已高。他挪动两下,头脑虽有些混沌却并无不适,正高兴,对上了奉勤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
苏子鱼霍地坐起来,惊疑道:“小勤啊?我不是还在做梦吧?”
奉勤把手里的热巾帕递给他,侧身露出后面坐着的奉勇。
奉勇微笑着:“昨夜我们喂了解酒药,二爷现下头痛么?”
苏子鱼眼睛一溜,见屋里除了勇、勤并无其他人,放下心来,用热巾帕胡乱擦了两把脸,嘻嘻笑道:“还是小勤好,你们怎么在这里?”问着问着自己醒悟过来,锁起了眉头。
奉勤又帮他换了一帕,也嘻嘻笑着应对:“我们想二爷了呗。”
苏子鱼嘴角一挑:“怕不是想我才来的吧。”
奉勤想不到他一向随性和乐也能这样拿话堵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奉勇接道:“虽是王爷担心让我们来照应,可二爷觉得小勤说的就是假话么?我们自己也是十分想念二爷,时时记挂着。二爷忘了?我们可都是你府里的人。”
苏子鱼听他着话里颇有朝向自己撇清司马兰廷的意思,不由得好笑,想起分家那碴儿和往日情分也不好再拿乔,干脆直言道:“王爷叫你们来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苏子鱼这回生大气了,不容易糊弄过去也直接挑明了说:“王爷送老王爷回山了,一直放心不下二爷,叫我们过来跟着照顾。另外,王爷得知二爷行程心里很是不安,让我们来劝劝二爷不要踏入西秦境内。我们从建康上来还顺道去了一趟翼州赵王属地找郑方圆大人,这里有他书信一封,也是劝二爷莫入西秦地界的。”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苏子鱼。
百卅八北上之旅(三)
接过信,苏子鱼心中微微震荡,司马兰廷知晓自己不会乖乖听他的话,竟然特意搬出了郑叔叔,看来确实不便草率入秦。
就是不知这凶险会不会危及到师叔师伯他们。苏子鱼仔细展开信笺阅读,说的却是多年前那桩旧事。虽是旧事,但西秦包藏祸心已是一览无遗,一时间他思绪纷杂紊乱,想到母亲和苏卿怀,又想到杨骏,连带的年前那场血腥也一并涌上心头,心中立时郁闷伤怀,感慨万端。
“我知道了,跟师叔他们商量后再说吧。不过我跟着师叔他们出来,现在路程还未过半绝无自己因为害怕祸事临头而逃回中原的道理。”苏子鱼慢慢把信折叠好放入怀中,一双清澈坦然的眼睛流水一样望着奉勇。
奉勇原也没指望一说就能打消他的念头,见他肯听进去一二已觉不错。当然,二人也不肯放弃继续劝解,又缓缓道出隐情来:“王爷知晓西秦胸怀旧怨图谋不轨是去年秋天郑大人来访的时候。郑大人曾对王爷提起过八年前的旧事,目的是请王爷注意二爷安全,因为牵扯到西秦,王爷不敢掉以轻心特地着西秦的细作查探了一番。西秦的起意二爷想必也能猜到一些,现在我们才知道老王爷原来没死,但西秦那边恐怕是早就有怀疑的,况且那边国主迁怒到二爷身上也是常情。”他小心看了一眼苏子鱼,见他低额垂眼听得倒还专心,又继续道:“西秦国内一直有人受令潜入中原查探公主殿下和二爷的消息,直到八年前才查到苏大人府上,因而有了那场祸事,但当时西秦国主乞伏国仁重病去世也是西秦停止纠缠的一大原因。”
听奉勇把前前后后大约交代了一遍,苏子鱼不置可否手指在重溟上摩挲滑动,他想起了去年生日的时候司马兰廷引他去盗来层霄发现了八年前的旧事,过后也怀疑他哥是不是早就知道匕首中藏有信函,如此看来有可能是郑叔叔说的,司马兰廷倒确实是用心良苦。
淡淡哼笑一声,从床榻上起来走到盆架边自行洗漱。
奉勇跟在后面再接再厉:“现在的西秦国主乞伏坤明是他的大儿子,虽然一直没表现出强烈的敌意,但王爷的觉得旧怨并非烟消云散,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乞伏国仁会早早过世,当初追杀老王爷时留下重创便是一大原因。所以,二爷是不是考虑不入秦为好,以免事端?”
苏子鱼慢慢漱了口,懒洋洋的说:“你们真当我不知轻重,四处惹是生非么?既然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哪里还能硬往里头闯,可我刚也说了绝无丢下师叔他们自己逃掉的道理。所以正寻思着是不是改改路程,先去凉国、柔然等地,西秦留到最后再说。”
奉勇二人见说成这样苏子鱼仍不肯打道回府心里有些失望,但察言观色觉得也不算太坏,起码后继可图,总比他置之不理或者反其道而行之来得好。毕竟苏二爷这性子没个准还常常喜欢唱反调。奉勇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只好催促他:“那二爷得快些跟大师们商量了,听小狼哥说再过几日就要启程离开鲜卑了。”
苏子鱼“嗯”了一声,突然脸色一变,跳起来抓耳挠腮团团转圈:“不好,不好。我昨晚喝多了点,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今天又没去早课,那臭和尚肯定不会放过我。”
奉勤看他一脸焦急,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在府里称王称霸的主到底还是有制伏得住的人,心中有些窃喜,却是不敢明显表现出来,整整嗓子劝慰道:“一早就没见到小狼哥,可能他去给二爷说情了,二爷别担心。”
“他说什么情!师叔说他煞气太重,也给他规定了每天必须去早课听经……”苏子鱼只顾转悠,最后拉开门冲出去,道:“趁他还没功夫找上我,咱们快去把早饭吃了,免得等下臭和尚罚我不给我饭吃。”边跑边嚷,“啊”的一声撞到某人怀里,奉勇奉勤追出来就看到“那臭和尚”揪着苏子鱼的耳朵去得远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些感叹,苏二爷过得也挺惨啊,他们家齐王府一霸看样子还常常被罚得没饭吃,王爷要是知道了还不定得怎样心疼。
在西秦这个事上,慧清倒是鼎力支持苏子鱼,果然更换了路程把入秦放到最后,反正也是最后一站,届时苏子鱼先行离去,或者到边关去等都是可行的。派了悟立和悟言去西秦妙法寺传信,七月初上东明寺一行离开了燕国前往柔然。
苏子鱼虽然想打发奉勇、奉勤回去可软硬兼施也不得其果,知他二人恐怕奉了严令死活都要跟着的,最后变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他们下来在僧团里跑腿打杂。这样一来,他的差事都有人抢着做了,又成了闲散人士一名。这里聊聊天,那里探探路,安安心心的饱览异域美景。
这时候天空湛蓝清澈,草原正值葱郁之季,远远望去绿海一般遥伸到天际,起风的时候一遍碧涛翻滚,辽阔之极。目力所及之广之远,,也让心胸为之开阔坦荡,豪情顿生烦闷全无。
苏子鱼跟着僧侣团一路传经讲佛,看尽异域风景民俗,和中原土地中原百姓一样这里有美的,贫瘠的,和乐的,忿恚的,善良的,凶暴的,虽然表态不同其实并无多大区别。从草原走到高山峻岭,从蛮荒大漠走到雪原冻土,再回到西秦边境已历时一年半。这片富饶却贫瘠的土地,彪悍实淳朴的民风教会了他很多,眉宇间几经开阖苏子鱼心念起了很大的不同,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渐渐深邃,不光是悲悯还越发显现出热情和关爱。
对世间万物的热情和关爱。
起先和中原还有所联系,后来路上多次遇到意外,几经改途避祸,进入匈奴后就几乎断了所有音讯。还不知道的是,如今中原内斗已起,各地有零星起兵或者互斗,或者把矛头指向当朝,神州大祸之兆越发明显。
百卅九鱼困西秦(一)
枯叶呜咽着支离破碎的挽歌念念不舍地从枝头飞舞落下,秋风吹送间青竹摇曳,白衣翻飞。司马兰廷修长的身影,一尘不染地站在竹旁,长眉斜飞入鬓行云飞虹,眉下一双眼睛尽是清冷,比这深秋更惹人寂寒。
寂寒,也凌厉。
奉正只看了一瞬便垂了眼睛,无声无息等在五步之遥的距离。
那长眉微微轻蹙,对于被打扰有些不悦,却没有明显的表示出来,他淡淡的询问等在身旁的人:“何事?”
“殿下,”奉正的声音显露出少有的欢快:“有奉勇他们的消息了。”
清冷的眼光霎时闪过一抹光辉,虽然很短却已足够温暖人心。司马兰廷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股弦,松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虽然有父亲的预言,但长时间的消息断绝让无明和未知厚重的积压下来,形成深刻的恐惧。再晚些时候,恐怕自己只能不堪重压而产生动摇了。
幸好!幸好……
奉正捕捉到了那抹一闪而逝的温暖,语气越发轻快:“西秦边关有消息传回,二爷他们的僧侣团赶在入冬前从西边进入了西秦边境姑城。一行人虽然形容狼狈但并无大的缺失,各人安好。只是……现在还未有书信,但相信不久之后奉勇他们就有详细报告呈回。”
司马兰廷乍闻眼神一时黯极。没有书信……说明消息是奉勇他们匆忙传递回来的,看来苏子鱼还没有释怀。
难道真的无法挽回吗?
司马兰廷心中一疼,连灰狼、奉勇都知道怕他焦急,他难道就一点不在意?
真正是个小白眼狼。
奉正看他脸色不善一言不发,寻思着想退下忽地又有人匆匆而来。回头一看,奉毅大步流星脸有不愤,正揣测,旁边司马兰廷已肃声问道:“青州出事了?”
奉毅忿忿然走过来,到近前收敛了态度恭恭敬敬的回话:“请王爷宽心,青州那边有明叔主持安排断无大碍。只是……王爷一片好心还惦记着接长沙苏府过去躲祸,苏秋却杀妻烧府从许昌逃走了……”
苏子鱼背着手,装作很不在意地转到奉勇身后,咳嗽一下:“嗯……勇哥,咱们这一路其实过得很不错吧?”
奉勇感到有些意外,心道又是雪崩又是黄沙遍天,匪追盗堵的差点死了好几次,这也叫过得不错?一时弄不清楚他什么意思,只得傻望着他。
苏子鱼看他不懂事,颇为气恼,摆摆手自己走开了。过了半晌,又从堂屋那头转过来,咳嗽一下:“勇哥,出来这么久,你想明叔他们了吧?”
奉勇恍恍惚惚有些明白,却还没抓住要领。苏子鱼见他仍不晓事只得又接道:“明叔他们会担心你的,你写封信想法子送回去报个平安吧。当然,介于咱们这一路过来精彩又开心,那些不愉快的话就不用提了……”
奉勇大为诧异,猛地弄懂了苏子鱼话里的意思,又惊又喜。等他闭上嘴巴时,苏子鱼已经落荒而逃了。坐在一旁当石像的灰狼和他对视一眼,两人无声而笑。
这是姑城一处客栈,因为前些日子实在狼狈,包括奉勤在内僧团里好些人受了伤,所以进入西秦边境相对平稳后众人商议决定修整数日再朝上都出发。
灰狼从屋里出来时正看到苏子鱼蹲地上拿一根树丫捅泥土玩,压住笑意踱步过去趁热打铁:“子鱼,是不是已经不生王爷的气了?”
这一路数千里与天斗,与地斗,单调的大漠乏味也空前辽阔空远,酷冷的雪峰艰险也巍峨磅礴,人在自然中看着别人百折不摧,自己经历着百折不摧,灰狼的心境已经大不同以往。苏子鱼要他别再叫二爷,他便真的不再叫二爷。若放在以前,是万万无法说动的。
苏子鱼的小树丫猝地断了,他拿着剩下的半截棍子又划拉了半晌,闷声道:“我其实有些后悔了……”
灰狼虽想趁机劝他回去,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默然一阵劝慰道:“那时候,你生气也是难免的。”
苏子鱼仰视他一眼,知道灰狼没弄懂他的意思,不过自己没说清楚,也不怪别人没弄懂。继续在地上划着,因为他自己心里也不算十分清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子鱼。现在已是西秦边境,大师他们也到了最后一站,既然你不方便跟去,何不先回家去看看?”灰狼等了半天见他闷头闷脑的,自己接了话茬。
苏子鱼淡淡一笑:“家?”心里乱如牛毛。
刚刚他说后悔是从大处所说的后悔,并不是灰狼以为的后悔。数千里历练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隐隐觉得自己在事发后一走了之并不是上佳的解决之道,当初他以一句“空是任他来他去”绝尘而走,自认为破相。如今却有了“真空不空,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之悟。在世出世,徇欲是苦,绝欲也是苦,只能不断探索发现新的领域不断听吾侪善自修持,才可能看透乾坤中最天然的道理。
丢了小树棍站起来,拍拍了手,苏子鱼道:“家吗……怕是晚了。现在也失去那个意思了,而且我也尚未想好,还不急。但也如你所说的,不能跟师叔他们一路去上都,万一有什么变故会连累他们。可放他们自去我又放心不下,正想跟你商量暗中跟去,如果没有必要就不露面,如果有困难危机的也好接济,你看可好?”
第79章
我机械地走出去,机械地回到河上,机械地坐在屋子里,直到太阳一路西行,余辉洒在我的身上。听到泰雅和素姬的欢声笑语,接着他们打开门进来,我机械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坐得久了,生怕一动,自己就会破裂、粉碎。泰雅惊讶地看着我,示意素姬回避,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用目光一点点软化我僵硬的身躯,直到我长出一口气,瞬间便感到心口的闷疼。
“出了什么事?”泰雅问,“你的脸色白的就像是见了鬼。”
我忍受着心口的疼,看着泰雅。
“别这么看着我,让我觉得你需要我来救你,但是……为了什么呢?”
“不是我见了鬼,”我双唇蠕动半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我爱的人就要变成鬼了。”
泰雅疑惑地看着我。
“也许你不了解,但我却觉得自己好笑,”我咬着嘴唇,“明明……明明已经不爱了,感觉早就不在了,为什么我还是这样……”
泰雅看看我,“是……马凌远出了事?”
我悲哀地望着他,“为什么说是马凌远,为什么不猜别人?”
泰雅转过头去不看我,说:“不管是爱还是不爱,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爱了,就不会简单逝去;不爱,也不是个能轻易出口的论断。”
“你还爱熙林吗?”
泰雅似堕入前尘,眯着眼睛看着河水半晌,说:“还爱。”
“那你爱素姬吗?”
泰雅转头看向我,“也爱。”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因为这个,我就要苦苦分析自己,非要判断出一个自己真爱的?”泰雅说,“徐沐,你太认真!感情的事情不需要用理智分析,你的心就是你的心,不要自己歪曲了它。”
我垂下头,“凌远……可能活不成了……”
泰雅叹了口气,“我很难过。你打算怎样呢?”
“我……想去看他……”
“那你还等什么?”
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
一辆黑色的车等在那里,我一出来便缓缓驶近,一人打开车门出来,赵慈派了一个我熟悉的人来接我,是陈欣。
“徐先生!”陈欣跑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旅行箱,“赵先生派我来接您。”
我点点头,坐到车里,看着陈欣从车后跑到车前,开门坐进来。
汽车飞驰,我没有心情说话,但是知道陈欣数次从后视镜中默默看我。在他眼中,我是什么样子呢?
两年时间,陈欣,姿态声势自是更上一层楼;我,用一年玩了个伤心的游戏,再用另一年休养生息;凌远,不论之前是怎样的死里逃生、风光无限,现在却濒临死亡……
不必问到哪里去,一定是先见凌远。还是那栋花园小楼,温馨舒适,没有半点医院的样子。不是原来的病房,而是重症特别监护室。门关着,玻璃那边的帘子拉着,看样子有医生在里面。赵慈坐在门外,抬眼看我,满目血丝。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这个时候,说什么、怎么说都不重要。坐在这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人胸口跳动的心和我的是同一个频率。
“谈不上是车祸,”默默坐了许久,赵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追尾,我也在车上……凌远被闪了一下,头向后撞在靠背上……这算什么呢?车里的人都被闪了一下,头都撞到了靠背上,但偏偏凌远……”
“是上一次车祸的后遗症?”我平静地问。
赵慈点点头,“脑干出血……”脑干出血,四个字在走廊上萦绕不去……
门开了,还是那位肖医生。他走到赵慈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
“什么意思?”我问。
赵慈笑了,“继续等待奇迹。”
我看了看他,说:“还是收起你的嘴脸吧!比哭还难看。”
“也许,我不该叫你回来。”赵慈说,“凌远应该不愿意让你看见他这副样子。”接着他又“呵呵”笑出来,“可是我这些年,总是帮着他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多可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最后一次,就让我错帮到底好了,现在凌远一定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想见你,还是不想让你见到他,反正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不如我帮他选。”
监护室里的帘子被“唰”地拉开,被掩住面目地护士开门出来。
我起身,慢慢走到玻璃跟前……那……不是凌远,不应该是凌远……身体在被单之下显得单薄弱小,而凌远的面目……他头颅肿大、变形,各种管子差满头脸,似乎是那些笨重的仪器在带动他的每一次呼吸,这只是个等待活命的虚弱身体,不是……我的凌远……虚情假意也好、飞扬跋扈也好、伤我害我也好,那终究是我的凌远,改变不了的意气风发、阴险狡诈、野心勃勃……但是这个,不是。
赵慈走到我身边,“就算是这个样子,哪怕能多活一天,我也不想放弃。”
“他呢?有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我说。
赵慈苦笑,“这么多年,哪一件事不是听了他的为了他做?结果呢?开头是错,结尾还是错!我说过,这一次,我帮他选。”
我闭上眼睛,这又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他……应该知道你。”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赵慈看向我,“重要的是,现在的丰瑞谁来主持。”
“你问我?”
“除了你,满世界都是凌远的敌人。”
“这么笃定?再想来一招金蝉脱壳?”
赵慈笑了,“巧了,委托书还是原来的那一份,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我转头看他,“这难道不是另一场阴谋?”
“你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这一次,还是上一次?”
我缓缓摇头,“都没有。我怨的,不是你保护凌远,而是凌远不信我。他不信我,我又何必!既然他已经这个样子了,你又何必在乎丰瑞变成谁的,谁想要就拿去好了,他不会在意的。”
“我在意!起码,凌远还在的时候,我不允许他人染指。要是……凌远走了,那是凌远自己不要,不是争不过谁。”
“我也是你口中的‘他人’。”
“对凌远来说不是。”
“我……怕麻烦……”
赵慈咬着嘴唇,死盯着被各种器械捆绑、束缚的凌远,不做一声。
我就住在医院里,这个时候,我开始感激这个不像医院的医院了,空置的单间病房好像是酒店套间。听不到痛苦的**也感受不到医护的崇高,只是每次看到凌远,都让我对所谓的医疗手段更加厌恶。
“他有救吗?”我站在监护室外,看着凌远和那些冰冷的机器一起呼吸。
“尽人事罢了。”肖新一毫不客气地说,“脑干出血,另一半还要看天命。”
“最好的情况是什么?”
“植物人。”肖医生撇撇嘴,“不过,从医学上说,脑死亡就是一个人的死亡,跟肉体没有关系。那是最没用的植物人,根本没有醒来的希望。”
“你总是这么直白地跟病人的家人解释病情吗?”
“如果有人想用病人苟延残喘的身体来安慰自己的话。”肖医生还是那么冷静,他突然转头,“你称得上是病人家属吗?”
我笑了,也看向他,“没错,我可不是病人家属,也不会痛苦到不顾他的尊严。”
肖新一轻轻叹了口气,“劝劝赵慈吧!”
我看着监护室里的凌远说:“让凌远自己决定吧!”
赵慈不能无期限地封锁消息,两天后,丰瑞董事会主席马凌远病重入院的新闻成为所有财经类媒体的头条。
我站在玻璃墙前,这具无声无息的躯体不知道自己又将挑起轩然大波。正想着,眼前的玻璃上突然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我看着玻璃映出来的他,他看着玻璃映出来的我,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开始第一句话。
他走近,从身后抱住我,下颚放在我的肩上,“徐沐……”
看到他,我就明白了,他怎么可能不来呢?马凌远重病入院,先不说叶家会借机做些动作,家晖怎么会想不到我会回来?
“你去找了赵慈?”我抚上他紧抱着我腰的手,他点点头。
“现在,丰瑞是一团乱吧!”我说,“想要什么的话就去尽力争取吧!”
“沐?”
“凌远……不会回来了……”
“他……真的救不过来了吗?”家晖透过玻璃看去,一双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他看见了凌远的病状,也是不忍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