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一看王夫人这模样,立马便猜出府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瞒着自己而已。
想明白以后，他声音越发急切：
“你这妇人，不知内里深浅，我这一朝被停职在家，听着好似不怎么厉害，然而若是不弄清楚停职原因,赶紧处理好，这停职……说不得就得变成革职——”
“届时,你诰命夫人的头衔也得一并被夺了去，那样你就高兴了？”
高兴？
高兴个屁。
本来这些姻亲好友中她五品诰命的身份就够低了的,要是再被夺了，成了白身,她哪里还有脸面再在这群夫人太太的交际圈里混？
王夫人这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敢再瞒，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当然，话从她嘴里过了一遍,就变了一个味道。
“不是我这个当舅母的见不得两个丫头好,老爷你不知道……黛玉这姑娘性子独……爱生气……蓁丫头呢，脾气忒大……骂人……。”
“咱们府里以老太太为标准，全都是宽和性子，两丫头这样明显不好,招了不少人眼,府里有很多怨言……”
王夫人欲言又止、断断续续地在贾政面前说姐妹两小话。
总结来讲，就是这两外甥女缺点很多，在府里不受下人欢迎。
因此,下人难免就给两人使绊子。
原本是她故意苛待黛玉姐妹，经由王夫人这么一解释，就成了她只是识人不清，全是下人欺她瞒她、私下搞小动作，这才委屈了黛玉姐妹二人。
王夫人无辜中夹杂些许委屈：
“我也是一时不察，受人蒙蔽，老太太却把我禁足，摆明是不给我脸——”
“啪”贾政一巴掌甩了过去，脸色比王夫人还懵：
“就因为你这一时不察，连累我被皇上停职、被同僚笑话？”
王夫人被打的懵了，捂着脸不敢置信。
屋里伺候的一个个屏声敛气，恨不得缩在墙角。
贾政皱着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按说外甥女这点儿事不至于传传到皇上耳朵里，也不值得皇上特地发作我一回才是？”
“除了这事，还有别的吗？”
王夫人眼睛一闪，恰巧被贾政捉住，贾政心更焦躁：
“还不赶紧说出来，还是你真想叫我被罢职？”
王夫人嘴唇翕动，说……说这事被林家来送年礼的下人知道了，连带着林如海的学生也知晓了。
知晓了不过就是丢个脸的事，能怎样？
贾政眉头紧皱，他只想知道自己挨骂被停职的原因，对王夫人说的这些鸡毛的事情他毫无兴趣。
正不耐烦呢，他忽然就听到王夫人说到了关键——林如海的学生是谁？
沈霁。
沈霁是谁？
皇上他亲外甥。
目前唯一非皇家人，却能住在皇宫里头，一应待遇比着皇子来的那位。
贾政一瞬间豁然开朗。
怪不得呢……怪不得自己好端端地在外头当着差呢，忽然就被皇上下旨斥责，停职在家。
感情是这样。
他外甥女在太太的默认或者放纵下被欺负了，沈霁作为林如海的学生，知道后替外甥女出头，在皇上面前将他告了，他就被骂了。
贾政立时便理清了关系链：
两个外甥女是苦主，不能怨。
沈霁作为搬弄口舌的人，可恨，但无奈人家后台太大，不敢怪。
于是，王夫人就倒了霉，成了唯一的背锅侠。
贾政手指着王夫人，恼怒道：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女人拖累的我。”
王夫人前头心虚，被打了一下也认了，但是贾政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她面子，还用手指着她，王夫人就鼓不住脾气了，对着贾政疾言厉色：
骂他忘恩负义，不顾夫妻情分。
说他无才无得、无能之辈，多少年还一直是五品的小官。
“你个没能耐的，就这点芝麻官，偏你还当个宝贝——”
王夫人气极，失了理智，说话便没了分寸，使劲儿往贾政痛处捅。
贾政被踩了痛脚，气急败坏地反手又是一耳光。
这是她今儿挨的第二个耳刮子，王夫人整个人都气疯了。
不管不顾，伸出双手就朝贾政脸上挠去，长而尖锐的指甲明晃晃的晃人眼睛。
贾政先还有些虚，见王夫人这副疯婆子的德行，他气势汹汹地迎上前，对着王夫人用力一推：
“疯婆子。”
“蠢妇。”
“不慈不贤，蛇蝎心肠，跪在佛前好好忏悔吧你！”
贾政甩手就走，头也不回。
留下王夫人被推倒在地上，衣裳凌乱，好不狼狈。
贾政跟王夫人一通撕扯以后，就去给贾母请安。
贾母见他怒气冲天，脸上还有道划痕，鲜红、细长。
一看就是女人的指甲印。
贾母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愤怒：
“谁弄的？”
贾政绷着脸，很是捱了几下，才道：
“儿子跟王氏争执了几句，不小心弄的，没什么事儿，母亲还是跟儿子说说妹夫那学生的事吧——”
贾母在心底把王夫人恶狠狠记了一笔。
才想问好端端怎么提起林如海的学生，便听贾政继续道：
“儿子有愧，因内宅问题被皇上勒令停职在家反省，烦请母亲跟儿子说说。”
贾母一个踉跄，这回是真的头晕目眩。
后宫之事她多少知道一二，哪怕晓得沈霁在皇上跟前有脸面，却不晓得他有这么大脸面。
连她儿子的官也能说停就停。
贾母心里就后悔了，跟贾政说起沈霁时也是满满的遗憾：
“可惜了！”
可惜没早点儿知道林如海有这么个学生。
可惜没把人哄到自己这边儿来。
贾政也觉得可惜，但是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先早点儿复职。
贾政跟贾母商量了一下，两人一致认为这事关键在黛玉姐妹两身上。
若是能将黛玉姐妹两的心哄过来，一切自然好说。
毕竟，只要她两对贾家没了意见，皇上要求的反省他自然就做到了，而且那么沈霁那边……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要挽回那两姐妹的心，母趁机跟贾政提了想让宝玉跟林家这两丫头中一个联姻的想法，她是这么对贾政说的：
“你兄长纨绔不知事却有世袭的爵位，你虽聪明懂事，无奈……母亲为宝玉定这门亲事，也是为你考虑，你妹妹在世时候跟我透露过林家财产起码有——”
贾母竖起一根手指，接着道：
“有这百万家资，你跟宝玉的以后我就放心了。”
饶是生在国公府邸，骤闻林家家财之多，贾政也不由抽了口气，咋舌不已。
要知道便是荣国府，如今各处田舍房产外加金银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十万两，林家竟比国公府邸还要富庶！！！
且他向来知晓母亲偏心自己，却没想到母亲为他连妹夫家里都算计到了，心里那叫一个感动，对贾母自然无有不应。
“这亲事极好。”
“极好。”
一连两个极好，可见贾政的态度。
果然，贾政接着便道：
“一切交由母亲做主便是。”
贾母满意地笑了，而后意味深长道：
“这亲事的好处可不只这一着，你想想宫里的大姑娘……”
贾政楞了一下，倏忽眼睛一亮。
接下来的几日，贾政闲赋在家，无事可做，便对两个外甥女表现出了十足的疼爱。
只是哪怕是甥舅，到底也要避讳一二，故而贾政只见了两人一回，之后就靠送东西聊表关心。
因贾政以儒生自居，往来礼物多是珍贵的笔墨纸砚或是名家字画，价值不匪。
贾政送的一点儿不心疼。
这种东西，在贾政眼里跟衣服吃食一样，从没缺过。
再加上府中库房里存了几箱子，除了他，谁都不会伸手碰一下。
都积灰了。
贾政自然不会心疼。
可是大大便宜了黛玉跟蓁玉两人。
蓁玉呢，秉着有便宜就占，不占是王八蛋的想法，送来就收。
人收下了还懂得拿人的嘴软，甜言蜜语不要钱似地往外撒，扒着来送礼物的丫头一阵猛灌：
“辛苦姐姐了，青杏你把那碟子花生酪端来给姐姐甜甜嘴。”
趁着来送礼的丫头驻足的这小会儿功夫，蓁玉吹捧的话跟倒豆子似的一阵接一阵地响个不停：
“姐姐你跟二舅舅说，他前儿送来的砚十分好使，用了之后我感觉写字都好看很多。”
“还有那花笺，看着赏心悦目的。”
“二舅舅的品味真的没话说，他给的画我打开瞧了，那画中的意境，十分高远，都说画如其人——
这画虽不是二舅舅画的，但是二舅舅能喜欢，足见二舅舅也是个境界高深的人，我今日才算是懂了二舅舅一分。”
……
等丫头走后，回去跟贾政细说，把贾政喜得……捶胸顿足，只恨蓁玉不是他亲闺女，这般懂他。
之后出手更加大方。
蓁玉是来者不拒，黛玉则有些踟躇，犹豫着问：
“总收舅舅这么贵重的礼物，是不是不大好？”
黛玉像林如海，对诗书一道上心，所以这些字画在黛玉看来那都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
蓁玉没说好与不好，只抱着黛玉胳膊撒娇道：
“长辈赐，不可辞嘛！”
蓁玉这话翻译一下，等于说：
又不是我要的，是长辈送的，是长辈的心意，不好拒绝叫人伤心嘛！
黛玉：“……”
蓁玉一撒娇，黛玉便投降了。
又想到母亲往年送来京城的那么多礼物，还有那两万两银子，算起来自家也没占别人便宜。
如此，黛玉便罢了。
黛玉觉得这么抵消也行，然而，在王夫人眼里可不是这样。
在她看来，进了荣国府的就都是她的东西了。
贾政频频大手大脚往外撒钱、倒贴姐妹两的行为叫王夫人气了个仰倒。
然而，更让她难受的是，老太太紧跟着对林家那两丫头十分优待。
给两人各自赏赐了她身边调.教好的一个一等丫头不说，还给了林家那两丫头极大的自由。
搂着那两丫头在怀里，而后当着全府上下的面亲自给她们撑腰道：
“往后都给我眼睛放亮堂些，林丫头跟蓁丫头两个就是我们荣国府的姑娘，谁再敢欺负她们，一律打四十板子赶出府去——
凤丫头你也听着，把我刚说的记作咱们府里的规矩。”
凤姐儿笑着应了。
敲打完下人后，老太太又叮嘱两人道：
“要有那不长眼的不敬你们，只管当场就打，这是我说的，算数。”
这话一出，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这偌大的荣国府中，除了宝玉敢毫无顾忌地踹人之外，旁的可就没有了，如今倒是又添了这对姐妹。
其余人可没老太太给的这份体面。
这回可是真的给了两人很大的自由了。
在场的不少下人皮都紧了，像前段时间对姐妹两的那种欺负只怕往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甭管蓁玉姐妹两怎想，反正王夫人在小佛堂跪经时候听下人转述这话时，手一紧，当场就把佛珠的线给扯断了。
撒了一地的珠子。
零碎、散乱，一如王夫人的心情。
老太太这偏心劲儿可是没边了！
王夫人心里把黛玉姐妹当做祸水头子。
偏偏这老太太老糊涂了似的，还这般没有限度地宠着两人，这不是诚心跟她过不去嘛！
王夫人心里上下翻腾，难受的厉害。
再听说老太太近来常叫姐妹两去荣庆堂说话，王夫人的心一揪一揪的，仿佛有火在烤一般。
她一直知道老太太想把她宝玉跟那两丫头凑一对的想法，老太太自己偏宠那两丫头便罢了，可宝玉却养在老太太身边。
宝玉那性子最是爱跟丫头姑娘一处玩闹的。
那两丫头再经常去老太太跟前说话，难免就要勾他宝玉一块玩。
这么一来二去的，若是养出感情了如何好？
王夫人跪的膝盖生疼，想着宝玉，又想到金陵的妹妹，还有她那个懂事的姨侄女宝钗，她终于下了决心，速速派人往金陵去了一封书信。
宝玉可不知道他在佛堂跪经的娘又给他寻了一个姐姐来。
甚至，他都忘了他娘还在冰冷的小佛堂跪经。
忘了给他娘求个情。
只一心缠着黛玉跟蓁玉这两个妹妹玩。
蓁玉这么个性子都服气了：
这宝玉真是记吃不记打的憨货，早前还被她欺负的眼泪汪汪的，这么快就忘了，还敢来找她玩。
是不是傻？
对这样没皮没脸的人，蓁玉都感觉有些无奈了，只好跟姐姐两对宝玉施行单方面的封锁。
不许他靠近身边两米以内。
好在，林家来的婆子丫头多，总能拦住他。
但是，总这样，宝玉也觉得没趣味。
他是最喜欢跟漂亮有灵气的姐姐妹妹一处玩耍的。
可蓁玉跟黛玉两人却总是很嫌弃他，不带他玩不说，还不许他沾她们的边。
哼，当谁稀罕呢？
宝玉又一次被拦在仪馨院的大门外头，赌气跑了，心里恼的跟什么似的。
回来路上，见袭人来寻他，许是走的急了脸上汗津津的，他心里又暖和起来。
果然，他房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是极好的。
不过，还是当属袭人姐姐最好了，宝玉立马忘了前头的恼，径直牵了袭人的手就往回走。
袭人笑得跟朵花似的，觉得能伺候宝玉这么个体贴的主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回到房里，宝玉亲手替他的袭人姐姐补妆，再想到蓁玉姐妹两，他撇了撇嘴巴：
哼，他也是有人稀罕的好不好？
偷袭了一口袭人嘴上刚点上的红胭脂后，他风风火火地跑到荣庆堂，在门口就朗声喊道：
“老祖宗，好久没见云妹妹了，您派个人去接她来玩吧！”
贾母心里已经同意，面上还是佯装考虑一二，就见宝玉立时便猴进她怀里：
“老祖宗～老祖宗～好不好嘛～老祖宗～”
贾母一把揽住他，胳膊在他后背一下下地拍着，好似哄婴儿般，轻言轻语又满带笑意：
“你个猴儿，好好好，都依你。”
说着便立马请人去接湘云家来，也不考虑这眼看着就要到年的光景，史家那边会不会有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王夫人：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犊子，敢打我？
贾政：老子人狠话不多，打就完事。
我打死你个疯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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