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繁琐的礼节一减再减,以至于最后闹洞房时都没几位宾客还在。天色渐暗,最后一批贺喜的女眷浩浩荡荡从东宫出去。
喜娘把林溪溪送进了寝宫,外头宴席已散,宫门关上。到处张灯结彩的长乐宫彻彻底底静了下来,灯台错落有致,树枝印在宫墙倒印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上。只余下几只乌鸦在树梢上喊叫,这些东西一身墨青,在哪里看来都是不详之物。
今日宫内两大喜事,奴才退了一半,都躲去了御膳房讨吃。
烛火摇曳,整间宫殿都是喜庆的大红色。铜镜中衬出新人姣好的身段,林溪溪悄悄掀开盖头,凤冠上的红玉宝石闪着光,但模样却是十分不好看。
新人妆甚是夸张,两条柳叶眉画成毛毛虫般粗短,脸上腮红和脂粉更是打了好几层厚,如同糊了墙。只有额头上的钿花点得还算细致,但在这张脸上也显得平庸许多。
林溪溪越看心里越不爽,她想起刚刚陆昼行倒是一身大红金丝喜袍,还说什么不爱大红色,穿在身上时那修眉俊眼、丰神俊朗的模样勾人心魄得很,那些宫娥一个个眼睛都瞪直了。
“小姐,你怎么把盖头掀开了?”牧言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宫娥,看见她这举动也是大吃一惊。哪有在新婚之夜,不等太子回来掀盖头、行合卺之礼的。
“蠢奴才,都到长乐宫了还学不会改口?”一旁的敬事房宁嬷嬷走上前直接踹了牧言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
宁嬷嬷是皇后宫里送过来的,皇后担心林溪溪年纪小,掌管不周全后院的事,特把心腹送来。
也不知道是来做林溪溪的左膀右臂,还是做皇后的第三只眼。不过按这下马威来看,是哪边的人已经一目了然。牧言是个软性子,在丞相府闲散惯了,乍然遇见这宫里的老人,气势逼人。
她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忙跪下:“奴婢嘴笨,是太子妃娘娘,是娘娘。”
林溪溪索性把凤冠也取下来放在镜台上,慢步走过来突然一脚踹到宁嬷嬷的身上。
众人大骇,纷纷下跪。
宁嬷嬷哀嚎一声,捂着腰跪在地上,身子跪着,嘴却不饶人:“阿唷!老奴遵皇后懿旨,忠心耿耿。替太子妃管教了个贱奴才,不知做错什么了要被太子妃踢上这一脚?”
林溪溪冷笑一声:“打你便打你,还用挑日子?自古以来主子罚奴才,还需找理由?”
宁嬷嬷一噎,显然没想到林溪溪比想象中还不按常理出牌。她原料想着林溪溪会直接说为了自己的婢女出头,她这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呢。没想到她来一个随心所欲的说法,这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好歹是宫里的老人了,宁嬷嬷迅速反应过来:“娘娘所言极是,奴才就是奴才,任凭主子惩罚是应该的。只是这大喜日子,不宜动怒啊,传出去只会叫人笑话太子妃无德,对宫人随意打骂。”
“嬷嬷说得有理,那本宫是该赏你了?”林溪溪装模作样转了转手腕,支着下巴道,“听闻殿下的马厩先前失火,如今已经修得差不多了,那便赏宁嬷嬷扫一个月马厩吧。”
宁嬷嬷一口气闷在胸口,哑口无言,这哪是赏
林溪溪歪了歪头,烛光透过一身红色印在脸上,看底下跪着的人没反应,她凉声道:“这赏也不乐意的话,便罚好了。我看宁嬷嬷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分不清如今东宫的主子是谁了,那便明日一早领了奉钱衣锦还乡吧。”宁嬷嬷一听这话立马慌了神,心惊胆战地连磕好几个响头:“娘娘饶了老奴吧,老奴谢过太子妃赏赐!这就去清扫马厩!”
见林溪溪没出声,她又磕了好几个响头,连滚带爬地出了寝宫。
众人这才明白了,原来是等着这呢。
这太子妃看着年轻不经事,教训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干净利落得很。宁嬷嬷是杀鸡敬猴的那只鸡,以儆效尤为的就是她们这些猴。
林溪溪扫了一眼跪着的这些宫女,大部分是皇后安插过来的眼线,陆昼行这多疑的性格就是随了他生母这一点吧。
倒也不急于一时就清理干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去大殿的屏风后,淡声吩咐道:“去寻知晓太子踪迹的人过来,我不喜欢一群人伺候,以后我的贴身丫鬟还是牧言,你们就听着她的话来好了。”
“是。”一行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室内恢复平静。
牧言这才擦着眼泪,小心翼翼把头抬起来四处张望着。
林溪溪见状,嗤笑一声:“瞧你平日里在府上教育你家小姐的时候还以为多神气呢,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小、不,是娘娘,你就别打趣我了,那老太婆吓死人!”牧言走到她背后,帮她把头上的珠钗取下,抱怨道,“这殿下也是,廊下早就没了宾客,他人却不见踪影,这不是存心让这些宫人笑话看低你嘛,大婚之夜独守空房可不行。”
她话刚说完,外头的侍卫若风就来了。
林溪溪认得他的脸,算得上是陆昼行最亲近的奴才之一。她问:“殿下哪儿去了?”
若风行了礼,回道:“殿下和渠州封地的官员有要事相商,出了宫门。”渠州是太子该管辖的地区,若是平时说这话,林溪溪可能也就信了。但如今他一个不受宠的虚名太子,又是在新婚晚上,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不能留在明天解决。
茉莉在脑子里默默地提醒:去百碎阁了,是个青楼
林溪溪捏紧了手上的糕点,在手心磨成了粉末。她乜了一眼铜镜里自己那张脸,淡声说:“既是如此,殿下专于政事是我的福分。今日不是说抓了个匪徒,带我瞧瞧去吧。”
若风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他不记得有跟太子妃说过这件事啊。但这种事不能让她参与进来,他敛下眉:“娘娘恕罪,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西苑。”
“好,我明白了,你去歇着吧。”林溪溪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手,用了盆清水,卸下脂粉后也把牧言一并打发了出去。
她喝了几口合卺酒助眠,翻来覆去之间却没怎么睡好,梦里朦朦胧胧间梦到一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一身黑赤色金丝蟒袍,长得很是俊秀,但年仅八岁,周身气质便已一副老成持重模样。
他在先生面前能把《周易》倒背如流。旁人在玩,他在读书。旁人睡了,他秉着烛火在看书。
只因为他的母妃告诉他:只有博览群书,成为国之栋材才能顺利继任大统。
生辰那日,一场梨花雪飘落,男孩掌着一盏灯,跟在宫女身后去御花园赏花踏雪。
“殿下,奴才寻着个好去处,那边有好玩儿的!”一个宦官乐呵呵地领着他往那走,灯笼里的火光明灭不定。
小径蜿蜒幽深,越往里走越发凉意阵阵。
林溪溪想牵他的手,却从他们之间穿了过去,她站在后面喊他:“喂,别走了,别走了!”但他听不见,傻愣愣地拽着那宦官的衣袖,走到一口枯井边。宦官四下环顾着,确认没人了,立马换了脸色。
他钳住男孩的手脚,狞笑着一把把他丢了下去,趴在井边往下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跑了。
男孩只是叫唤了几声,挣扎无果后,很快冷静了下来。他觉察到了这是冷宫,那些前朝弃妃的冤魂全囿在这口枯井里。四周有爬虫和蚁穴,石块上青苔斑驳,他脚踩到一块光滑滑的白石块,月色之下他辨认出那是个头盖骨。
林溪溪坐在他对面,只能无力地看着他发抖的手脚,他的眼泪挂在眼敛上方,倔强地不肯往下掉。
男孩三番五次要睡过去,却又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掐着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一阵阵青紫,强忍着不出声。
夜色弥漫,树影婆娑。枯井上方有野猫的黑影掠过,冬夜里猫叫声凄厉如女鬼哭号。
男孩终于慢慢开始念叨些什么,冻得紫红的嘴唇微动,林溪溪凑近了听。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
林溪溪:“......”
还真是从小就古板,居然在这种时候背《礼记》。
“料故园,不卷重帘,误了乍来双燕。青未了,柳回白眼。红欲断.......万一灞桥相见。”林溪溪敲着自己的膝盖慢慢唱起来,和他的声音相呼应着。
慢慢的,男孩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这歌声,人平静地靠在井壁上,竟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大亮,皇后宫里举办梨花宴,来修葺花园的宫人把男孩捞了起来。
男孩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井边,有一只冻死的动物,不是野猫,而是一只狐狸。白皮毛的,和这满园梨花景色相衬得很。
他徒手在梨花树下挖了个坑,把它埋了下去,雪愈下愈大,没一会儿就覆盖住了狐狸的尸体。
风一刮过,满树白花摇落。
他以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去赴母妃的宴是成熟,却在自己母妃身边看见了昨夜那个宦官。
皇后闻氏一身雍容华贵的牡丹裘袍,倚在榻上唤他大名:“陆珩,你可还记得他,昨夜推你入井里的奴才。“
他不知所以,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妃,他从没有一刻觉得她如此陌生又残忍。
闻氏笑了笑:“你怎么看起来如此不开心啊珩儿,你应该感谢这位卫公公,给你上了一课。”
她声音骤然升高,急剧狠戾地说:“你对这皇宫王朝里的人不抱戒备心,他们对你面上笑着逢迎,背后反过来就会——”
“哧啦”一声打断她的话,那宦官胸口被刺上一把长剑。
男孩持着剑柄,虽然力气小,但很执拗地往里刺,直至刺穿那人的胸膛,彻底断了气倒在地上。
闻氏看愣了会儿,其实殿里的人都看愣了。尤其是带着剑的侍卫,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小殿下怎么拿得他的剑。
“既是居心叵测的奸妄小人,是该被处决的。母妃,儿臣今日还有骑术课程,先行退下了。”男孩恭恭敬敬行了礼,一张俊脸崩得极紧,站在长秋宫的宫殿阶梯之上,手上和外袍都沾了血。
长秋宫内的传开两声叹息。
“小殿下万事通透,唯独难敌天命。日后不是祸乱朝纲,为万人所耻,就是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紫禁城内富丽堂皇,管弦盛陈,人人自得自乐,人心却随着酒暖越来越凉。他才八岁,这是从八岁到九岁的陆昼行,他的生辰此后再没被记挂过。
林溪溪惊醒时还流了一身冷汗,衾被掀开,冷风从窗棂吹进,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宫外打更鸣钟响起,已经是卯时了,再过两个时辰便要天亮。
门突然被推开,林溪溪揉了揉眼睛,在昏沉的烛火下看清了男人的样子。许是赶了凌晨的风,面色吹得苍白。身上红袍未退,高挺的鼻梁上沁着寒,和她面无表情地对视着。
陆昼行看着那双少女的眼,狭长又明亮,像极了只狡黠的狐狸精。
狐狸精,是了。
少女还未长开,没到祸国殃民的程度。他褪下外衣欺身压了过去,趁着少女刚睡醒,眼里还沁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伸手揽过少女的细腰,勾住她的颈脖。
铺天盖地的酒味告诉着林溪溪这个男人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还是在新婚夜偷偷以公事借口溜出宫去的。
可她依旧没什么动作,也没推开他。
陆昼行一低头,把她的唇封住。灼热的鼻息交错,红烛之下的气氛旖旎又缠绵。
他喝的什么酒?怎么有股甜味,林溪溪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个问题,猝不及防被他咬了一口。
她忍不住呜咽一声,锤在他胸口,脚不老实地踢着他腰,就单纯不想让他得逞。
陆昼行睁开眼看她,密密匝匝的吻变得轻柔,迷蒙的眼里染上一片欲色,没了平日里那股傲慢正经的劲儿,反倒有点像个贪婪亲吻的男子。
他轻喘着气,像是觉得新奇,辗转摩挲着她的唇瓣。亲了几口又往下移,手指笨拙地解她亵衣。
林溪溪小腹一阵暖流流过,顿时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踢开他蜷缩在被窝里。“怎么了?”他终于是清醒了点,声音带着□□独有的沙哑和低沉。
见她不说话,又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颈脖,香香软软的,他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林溪溪痛得一口咬在他下巴上,哭丧着脸:“我月事来了,腹疼得厉害!”
陆昼行显然对这种事生疏得很,直起身问:“那我该如何做?”
“我要泡脚。”林溪溪攥着衾被,一字一句道,“你、跪、在、搓、衣、板、上、给、我、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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