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梅和娘亲及两个弟弟一辆马车。开始的两天里,两个小子还很高兴,时不时想掀开窗帘看外边。虽然说外边一片银装素裹,但是看久了也单调得很,加之马车颠簸,渊哥儿和泽哥儿便不再吵着看外边了。
马车里却是温暖得很,靠里一张小榻,上面铺着厚厚的褥子,齐氏靠坐在上边,渊哥儿和泽泽哥儿歪在齐氏的身边,两边也各一张小榻儿,如梅坐在一边,另一边则坐着吕嬷嬷。马车中间放着一只小火炉子,上边镂空的缝隙里有丝丝火光透出。
“姑娘这主意真好,这小炉子比那火盆方便得多。”吕嬷嬷赞叹的说着。
“我倒是听说,这炉子的主意你还赚了二百两银子?”齐氏摸着泽哥儿的头看着如梅笑问道。
“是啊。不过,赚了马上就花了。一百两请白云寺的大师给爹爹点长明灯祈福。一百两买了不少米面施舍给难以过冬的贫苦人家。”如梅想到这两百两是剽窃余欣娘的主意,心里就极其不舒服。但想到如后这余欣娘的筹码少了一点,心里又莫名的有些高兴!
“可惜时间太赶,店家也只做好三只。”如梅不想话题围着炉子打转,看了眼看着书的渊哥儿,笑道:“渊哥儿,车上颠得慌,看书对眼睛不好。”
齐氏看了大儿子一眼,接过他手上的书,拍了拍他道:“听姐姐的话,和你姐姐玩儿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泽哥儿醒来时就听到最后一句话,忙说道:“我也要,我也要。”
齐氏忙让泽哥儿坐到渊哥儿一边去挨着如梅。
殷姨娘母女和吴姨娘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自从见了器宇轩昂的高彦江后,如蔷便像丢了三魂七魄似的。一看到高彦江,便红了脸颊。她这副样子已经三天了,便是颠簸的马车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这副梨花含春的模样,殷姨娘、吴姨娘及如兰都看在眼里。吴姨娘无子女,娘家也没有什么依仗,不说和太太比,就是和殷姨娘也是比不得的。不过她虽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从来都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和殷姨娘说说花样子,说说开封老家。殷姨娘自然不好当着吴姨娘的面教训女儿的,只得随着吴姨娘的话题说了,心里盼着快点回开封不提。而如兰已经十岁了,自是明白姐姐这样子是怀春了。不由得心里鄙夷。这还是扶父亲灵回家乡的途中呢,若是到了开封老家,还这幅样子不是被人笑话吗?如兰看着如蔷的目光一日比一日冷了起来,但是沉溺在莫名初恋中的如蔷是丝毫没有察觉的。
最前面的一辆马车里,高彦江看着小火炉静静的出神。两三天时间里,他已经知道这小火炉的来历,只是心中很是不以为然。他没想到清贵翰林的舅父有个这样不安于室的女儿。虽然聪慧,但是这样子却是有些走歪路了。想起舅父已逝,表妹没有了父亲,想来是疏于教导的缘故。倒是和自己有些同病相怜呢——自己有个不成器处处丢脸的父亲。以后有机会当好好劝说表妹一二了。沈家百年世族的名头可不能有所玷污的……
冬日里天黑得早,申时刚过不就天已经黑了下来。沈家的马车队晃晃悠悠的停在了离保定不远的一小镇上的一家客栈前。
沈喜和几个高彦江带来的管事早就走在众人前面,提前订下了整个客栈的近二十来间客房。沈圭的灵柩抬进后院一间房里,马车行李也卸了下来。所有人都喝着暖暖的姜汤,吃着热乎乎的饭菜。
齐氏早就给了一百两银子作给高彦江,嘱咐他安排好一路上的伙食。三天下来,即便雪路难行,但是也无人抱怨什么。如梅等人自是用过饭后在沈圭灵前上香就磕头后就去安歇了。而高彦江也派了两个值夜守灵之人,安排好其他仆从后,不理会骂骂咧咧的父亲,自去歇息不提。
女眷们都住在客栈二楼的东边的上房里,而高彦江父子的房间在最西边的一间房里。
高彦江上楼正待进房时,便看到长廊另一头的如蔷。
“蔷表妹怎么站在外面?是嫌弃这客栈过于简陋?这里已经是这镇子上最大的客栈了,没有单独的院落。只能委屈表妹几日了。这回开封还有些时日,早些安歇养好精神才好。”高彦江挥手让阿树先行进屋,他和如蔷隔着数步远的距离。
“谢谢表哥关心。如蔷没有觉得委屈,这大雪天出门在外,自是比不得家里的。只是妹妹觉得,这几日都是赖表哥出面主持事务,所以想请表哥也多多注意身体,早些休息。”如蔷最后一句话低不可闻,脸上甚至有淡淡的红晕。
“哎呀,大姑娘,您怎么还站在门外,二姑娘已经安置了都。快进来洗漱安置吧!”翠柳打开门,对着高彦江行了礼后,急急的说着。不顾如蔷的反对,便扯着如蔷进了屋子。
“大少爷,大表姑娘这是怎么了?”阿树给高彦江倒好洗脚水,好奇的问道。
高彦江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之光后,淡淡道:“不过几句问候罢了。”父亲高成虽然不成器,但是襄城高家也是不输给沈家的世族,他是绝不可能娶庶女为妻的!况且他志向高远,总有一天,将回归高家,洗刷父亲带来的耻辱!
而另一边的如蔷和如兰姐妹的房间里,如兰窝在被褥间,看着如蔷艳红的双颊,冷笑道:“姐姐还舍得进来?哼!姐姐还是去照照镜子吧,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是丢人。”
如蔷却回了如兰一个骄傲的眼神道:“我知道你是妒忌姐姐我和表哥说上话而已,小丫头片子,我不和你计较。”随即让翠柳服侍她洗漱不提。
如兰听了气结。早知道这样,她宁愿和三丫头睡一屋,也不和如蔷睡一间屋。可是谁叫她偏偏和如蔷是同胞姐妹呢?有这样一个丢脸的姐姐,如兰心里难受极了,随即翻过身背对着如蔷。
沈家诸人安歇了,客栈掌柜则坐在炉火前吃着花生,喝着小酒。
“掌柜的,今日来了这么多客人,您老可高兴了?”小二麻利的擦着桌子,高兴道。
另一个小二也笑道:“要是每天都这样那可就发了!”
掌柜眯着小眼道:“你们两小子想的倒美!好了,收拾收拾桌椅,小路你就去门口看看,关好院门。”
小路听了掌柜的话,便丢着手里的帕子,在温水里洗把手就出了门。
刚出门,小路就被嗖嗖的北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提着灯笼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又转到马厩里看了看客人们的马儿都安好,才回到院门前,借着廊上高高挂着的灯笼,往被白雪掩盖的路上看了看,正准备提着灯笼回屋,却耳尖的听到了笃笃笃的马蹄声,疑似有数匹马在奔跑。小路心里诧异,这大雪天的,出门的人大多是坐马车,那个会傻子似地骑马啊?不想抬头间已经看到了五匹骏马奔到了眼前。马上之人都是一身戎装铠甲。
打头的男子二十岁不到,看着像文人,却一副武人打扮。勒好马后,看了看院门上的客栈二字,看了眼提着灯笼的小路道:“我们住店。”
小路愣了一下才道:“这位军爷,本店已经被人全都包下了。你们用饭还行,这住店,只怕……”
男子拦住想发飙的兄弟,看了眼小路道:“我们先用饭,你去请包下店的客人下来,均间房出来。”说完也不理会小路,牵着马进了院子。
小路看他们这样子,随想嘟嚷几句,但是看最后黑脸大汉的冷眼后一个战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掌柜的听到动静后忙出来了,横了小路一眼,忙将几位军爷迎了进去。
“小路,去,请楼上那位高爷商量下,能不能将楼下那没有住满人的大通铺房加几个人进去。”
小路忙应声上楼去,心里却觉得掌柜的就是偏爱小刘(另一小二叫小刘)!而掌柜的客客气气的招呼了五人坐好。
掌柜的这才看清男子的脸,棱角分明,很是英气。再看其后几人的衣着佩刀,心里打了个突,给几人上了一壶热茶后,才道:“楼上还有两间上房,只是她们的女眷都住在楼上。这自是不好让外男再住上去的。听说是扶灵回乡的官眷呢……楼下的通铺倒容得下三人,就是怕委屈了几位军爷……”
男子听了沉默片刻问道:“还有其他房间没有?”
“还有一间房,很是简陋,且隔壁就停放着那位老爷的棺木……”
“哼!我们大老爷们的,最不怕的就是死人了,我们就要那间屋子。你待会去给我们收拾好。热水被褥之类的全都备好。”后面肥头大耳的男子高声吩咐道。
“三爷,说了半天,还是先叫点吃的吧。”长着络腮胡子的男子想是饿狠了。
为首的年轻男子点点头,报了几样常见的菜名及五碗热汤面。
掌柜的听了,心里腹诽着,要是沈家人不同意,这可就有麻烦了。碍于几人腰间的大刀,还是忙跑去了后面厨房,推醒了打着瞌睡的崔大厨,报出几个菜名后,才琢磨起来这几人身份来。
小路跑去楼上,给高彦江说了此事。
睡在火盆边打地铺的阿树粗声道:“这样的大雪天,莫不是冒牌的军爷。大少爷您还是别同意的好。”
倒是高彦江,皱眉道:“此地离京城不远,有军爷来也是常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他便对小路道:“你去和掌柜的说我们同意了。”
待小路颠颠的下了楼,高彦江才对一边的阿林道:“一会你下去看看。”
小路这才千恩万谢的出了屋。
高彦江看着床榻上发出呼噜声的高成,嫌恶的皱了下眉头,动手将他推到一边,这才扯了床被子盖在身上睡了。
却说楼下五人正吃着饭时,另一小二哥小刘跟着掌柜的去收拾那间空屋子,而小路则留在大堂里。隐约听见院门外又传来敲门声,便跑了出去。一看,果然又有客人来了。一匹老马拉着一辆极其简陋的马车正停在院门前。小路殷勤的迎了上去。
赶车的车夫乃是一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停好车后才对着车帘子说道:“老婆子,到客栈了。”
车帘掀开,出来的是一四十来岁穿着普通的妇人,妇人麻利的跳下车,对车夫道:“当家的,你来扶着元少爷下车,我扶大姑娘下来。大姑娘正发着热呢。”
车夫听了点头,从马车里扶出六七岁大的男孩子,想来是生病了,整个人极其瘦削。妇女则扶着一八九岁的女孩子下了车,一个十一二岁的丫鬟也抱着包裹跳下了马车。
小路瞅着那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衣衫,虽然款式不是时兴的,但是料子倒不是很差。忙将几人迎进了门。
掌柜的着小刘收拾房间,自个出来了,看见又有客来,自是没有赶客人出去的道理。脑袋一转便有了主意,沈家人倒是女眷多,楼上空着的那间上房倒是能住,这车夫嘛,去通铺挤一晚就行了。掌柜的又喊小路去和沈家人说说,小路只得不情愿的上了楼。
高彦江听有人想住到楼上来,便去了齐氏的房门前,将事情禀告了一遍。
屋中,齐氏听了,便叫吕嬷嬷随着高彦江下去看看。
吕嬷嬷本就对这客栈条件不太满意,想着若是那些人看着不顺眼,便拒绝了事。哪知当她看见那扶着小姑娘的嬷嬷时,却碰到了熟人。盖因那嬷嬷是认识的人,却是平洲余家三房的于嬷嬷。齐氏在未嫁之时,吕嬷嬷曾经跟着她和平洲一些世家女子走动过,见过这于嬷嬷和她的主子余家三奶奶数次。
“于姐姐!你这是?”吕嬷嬷听说过余家没落的传言,但是没想到余家败落到这等地步了,便是两个小主人出门,仅跟着一个丫鬟和奶妈。
倒是于嬷嬷看到吕嬷嬷,神色好了些:“我们家姑娘还烧着。这天寒地冻的,还请妹妹给齐太太带个话,让我们住一晚……”
吕嬷嬷点头道:“若是我们太太知道是余家人,不用你开口便会同意的。”吕嬷嬷看了看似乎烧得神志不清的小姑娘一眼,对着于嬷嬷道:“你们随身可带着退热的药材?我们家倒是备了一些,要不你上去和我们太太讲讲?”
于嬷嬷一听就同意了,忙扶着余欣娘上了楼进了空着的那间上房,小男孩自然也抱了进去。
高彦江看是认识的人,也就同意那于嬷嬷家的男人住进了沈家奴仆通铺房里。他看了眼大厅里依旧吃着面条的几个男人后才回了房。
吕嬷嬷回房将事情给齐氏说了,齐氏点点头道:“便均点发热的药材给他们吧,也告诉于嬷嬷不用来拜谢了,就说我这边孩子已经睡着了。那余姑娘和余少爷没了娘亲也是可怜……”
如梅便从包袱里拿出一包治疗发热的药材,匀出一小份来从手帕包了后给了吕嬷嬷。
“娘亲,这余家三奶奶是谁?”如梅回忆着平洲里余氏人家,问道。
“是余家三爷余显舟的发妻洪氏,娘亲在闺阁之中时曾和洪氏有过数面之缘,听说她已经过世了,还留下一女一子呢……”
如梅后面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余显舟,余显舟,不就是余欣娘的父亲么?原配发妻留下的嫡女,不就是余欣娘么?余欣娘,没想到原来她们曾经这样早时就遇到过……想着刚刚给出的药材,若是不给,余欣娘说不定就会死了,会不会就没有多年后那些恩怨纠葛?
如梅紧咬着嘴唇想到。却吓了齐氏一跳。
“怎么了?可是觉得冷?快点躺倒被窝里去,你这孩子,真是不注意照顾自己,还说自己长大了……”
如梅被齐氏塞进棉被里,这才收回那般愤恨的情绪。余欣娘虽然可恶,但是没有了她,或许还是陈欣娘宋欣娘,说到底还是男人可恶罢了。
如梅叹了口气,收回了那般恶毒的想法。
却说先前的五人吃了饭,便让掌柜的着人给抬了两大桶热水进了那空房,房间确实简陋,一张木板床,原先放桌子的地方用木板搭了一张木板床,火盆了的炭真发出暖意来。
五人进了房,没什么嫌恶的表情,倒是络腮胡男子丢了一锭二两的银子给掌柜的,乐的掌柜的带着小二说了好几句“还要什么尽管开口”之类的才走。
第二天,虽然不见阳光,雪却是停了。沈家人大多是天刚亮便起了。待他们吃了早点,结了房钱准备上路时,那五人和余家人才出了门。
当先的年轻男子对高彦江道过谢后,看着灵幡上写的翰林学士沈圭公等字后,也对着沈圭的棺木拜了拜。
当如梅准备扶着娘亲上马车启程时,于嬷嬷带着病体未愈的余欣娘和余宝元给齐氏请安道谢,也拜祭了一回沈圭。当如蔷姐妹回礼的时候,如梅却动作僵硬,她看着这个前世夺走了她一切的女子,不过八九岁大小,淡淡的眉毛,半月形的眼睛,薄薄的粉唇,苍白的脸颊……便是幼时,这个余欣娘的容貌也比不过她,唯有那一身孱弱的气质是她没有的……如梅直直的看着余欣娘,就是其他人才察觉了。余新娘当然也看到了,她对如梅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梅却更加僵硬了,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人。
“梅儿,还不带着两个弟弟上车去?”齐氏皱皱眉头低声道。
如梅这才回神,只是那短短时间里,她那难以掩饰的悲伤和憎恨交杂的目光还是被某些人看到了,比方说一旁准备离开的年轻男子。
幸好是偶遇,幸好沈家人急着回开封,如梅和余欣娘微一错身,各自走向自己的道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