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燃烧的扉页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门完全推开,江旭走了进来。他穿着十分随意,完全扣拢的长款羽绒服让他个子显得更矮小,看上去近三十岁,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门又关严实,叶钊搁下烟,起身道:“江总好。”
    江旭点点头,同他握手,“刘总,你坐。”
    刘某是叶钊胡诌的名字,江旭此前从安顾问那儿得知的,他只当是“刘谋”。
    江旭的“商会”规模小,大多还是经营正规生意,比不上唐季飞原来的势力,更不提整个和兴了。但他有一些区政资源,查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还有个能立即揭穿对方的女朋友。
    叶钊见他神色如常,稍微放松了些,唤服务生可以开始传菜了。
    还好金牌销售的功夫不减,叶钊不管是客套还是吹嘘都信手拈来,热菜传上桌的时候,他已经从自己的贵州煤矿厂讲到在北京的传媒公司。
    江旭原先瞧他模样俊朗,还不太看得起,现在听这标准的乡镇企业家发言,更是看不上了。不过这两个看不起是不同层面上的,后者顺眼得多。
    叶钊凭其先声夺人的出场就猜测到对方会很吃这一套,对付这些半路出家的“总”,他太懂得如何应对。
    江旭揣着拥有的身份以高姿态俯视,不知不觉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了,也不知不觉放松警惕透露了许多消息:例如商会规模虽小,但加入商会的某建筑公司承包了多项重要工程,又例如对影视业的获利方式十分感兴趣。
    把酒言欢谈“感情”,饭后点燃烟才说起“钱”来。
    江旭笑说:“我现在对实业不那么感兴趣,不知道你的项目是哪方面的?”
    叶钊装作世故地挑起唇角,摆手道:“我确实打定主意来谈项目的,但现在觉得这项不项目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认识江总,和江总交朋友,这是我刘某的运气。”
    老气横秋的吹捧话,江旭这些日子耳朵听得起茧了,但仍很受用,尤其是这“刘谋”说出来,很让人飘飘然。
    叶钊端起酒杯,话锋一转,“不过江总要是感兴趣的话……”
    江旭将四钱白酒一饮而尽,连连说:“你先说。”
    “项目呢其实不能完全说是我的项目,两江新区准备建影视基地,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我有朋友很早就在关注,始终批不下来。”叶钊其实有些拿不准,仅凭谈话很难判断一个人真正的想法,可赌局已开场,他只得不停思考、判读、思考、判断,没有犹豫的间隙。
    江旭看了看眼前的人,忽地笑起来,点头道:“你算是找对人了。”
    八点过十分,饭桌上的博弈暂时停下,江旭邀请叶钊去会所,他婉言谢绝,“家里管得严。”
    江旭再次好生看了看他,也不晓得是刮目相看还是彻底瞧不上了。
    叶钊没说任何暗示对方有意向可以随时联系之类的话,简单话别就告辞。
    全程作为陪衬的投资顾问随他一同离开,等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安顾问说:“您真有项目?”
    叶钊淡漠地“嗯”了一声,“你继续接洽,谈成之后少不了你的份。”
    安顾问眼笑成一条缝,“刘总,我看八九不离十,江会长很愿意承包这个项目,就看他批不批得下来了。”
    叶钊抬眉道:“他能。”
    安顾问怔了怔,这一瞬间,他眼前的人似乎失了真,不再是饭桌上庸俗世故的商人,而是清清冷冷的别的什么人物了。
    下一瞬,叶钊又换上方才的笑容,颔首道:“先走一步。”
    安顾问没由来得松了口气,点头说:“您慢走。”
    叶钊对目前的进展还算满意,事情未顺遂得异常,也未艰难到无法继续,都在能够把控的范围内。他唯一要解决的难题是需要一家影业公司,还得有一定实力,不能凭空捏造,没资本临时组建。
    他想了一宿,总算找到了办法,改了航班提前回北京。
    微弱的光游进房间里,浮动的灰粒在光亮里闪烁淡金,像是从墙纸上的漆金化出来的。暗红的粗呢绒窗帘,角落豆绿的哑光丝绒单人沙发,木地板上的摩洛哥风格的浅灰绿菱形纹地毯,深灰的裹了鸭绒被的被单——个人风格浓烈的装潢显然出自睡梦中的女人。
    空气似乎揉成了一团,女人皱起眉头,她晾在被子外的手臂上的鸽血红刺青也像是变得扭曲。
    瞬间睁开眼睛,李琊在还迷离之际看见沙发上的人影,惊声吼了出来——她受不了尖叫,本能地以吼的方式“啊”出来。
    叶钊也吓了一跳,连忙走近说:“是我。”
    李琊吁了口气,皱眉道:“真的好吓人!提前回来也不讲。”但唇角也抿着笑,掩饰不了喜悦。
    昨晚打电话过去说“想你”,醒来就能看见他,恋爱电影上映百遍的情节,亲身体验亦会动容。
    叶钊揉了揉她的头发,“陪你再睡会儿?”
    “好。”
    躺下来,彻底躺下来,陷进柔软的弹簧乳胶床垫,叶钊重返真实,又更似落入梦境。他拥紧笼一层浅淡香波气息的枕边人,犹如拥抱了童年的最后一颗奶糖——最纯粹、最珍贵,却又最易化的。
     网址:接下来的一些时日,叶钊频繁参与社交,说是这个饭局有哪位前辈,那个活动有什么负责人,不得不去、无法推脱,竟比初来那会儿拓展事业更忙碌。
    李琊奇怪道:“你们做学问、搞艺术的,怎么跟生意人一样天天应酬。”
    叶钊半是玩笑半是自嘲地说:“交际是所有籍籍无名的人赖以生存的方式。”
    李琊晙了他一眼,“要怎么样才算名声赫赫,上福布斯?……不对啊,你别不是在挣快钱吧。”
    叶钊愣了愣,“什么快钱?”
    “商务应酬里的陪客之类的,就需要形形色色的角色来热场,‘籍籍无名的作家’算是所需角色之一?”
    “官场看多了?”
    “那要我怎么想。难道你有情儿了?”
    叶钊掐了掐她的脸蛋,“是,我傻了瞎了聋了还是失心疯?”
    李琊笑起来,提着他的腰背往外撵,“滚吧。”
    春寒料峭,返工返学返家的人回到地图上标记着星星的城市,犹如千万只蚂蚁,只见乌黑黑的一片涌动,密密麻麻令人战栗。
    输入胡同的小脸门儿的食店陆续开市,早点有白糕、包子、豆粥、豆汁儿,零嘴有麻酱烧饼、糖火烧、咯吱盒、烤板筋,走走停停吃吃,晚间再买只扒鸡回家,市民美食爱好者定然大呼过瘾。
    现在这些吃食都摆在一方茶几上,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引人来尝,心灰意冷地散了热气。
    李琊杵灭烟蒂,拍拍手去拆包装袋,拿出一块层卷薄脆的咯吱盒,嚼出清脆的声音。她不能再刻意得问:“你们不吃吗?”
    唐季飞看了看其余的人,导游似地指着各个包装袋介绍,“顾妞儿爱吃的糖火烧,季超爱吃的烤板筋串儿……还有半只鸡,我都买来了,年前你们走得仓促,今天就当我们团年,都说说话行吧。”
    季超笑笑,拿了一袋吃食,连说“来”,又道:“边吃边说。”
    顾襄双手抱臂,淡漠道:“说什么?”
    李琊轻笑一声,“怎么过了个年,您火气还是这么大啊,我到底哪儿有得罪?”
    庞景汶唯恐她们吵起来,连忙说:“按惯例总结工作吧,我先来说。这次的封面是我来设计还是换别的方式,照片什么的?”
    顾襄说:“着什么急,专辑都还没录完呐,原定年前录好的,不是拖了么,租录音棚的费用又多一笔。”
    李琊眉梢一挑,说:“你这意思怪我是吗?”
    顾襄弯了弯唇角,“不敢。”
    季超来打圆场,“我这儿也没别的人,都把话敞开了说吧。”
    李琊点头,“嗯,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顾襄点燃一支烟,缓缓开口道:“既然不放我的歌进去,共同作曲那首也不要放了。”
    李琊皱眉说:“我已经解释了,你们每个人都要求放进来,我首先得根据整体来判断吧,然后还得均衡各自的分量。不是不愿意收录你的歌儿,如果你这样认为,我真的无话可说。”
    顾襄说:“我尊重你的决定,你能不能也尊重我?那首歌儿我真不愿意让你的词儿给糟蹋了——”
    李琊不可置信地说:“糟蹋?”
    顾襄点头,“我不想那首歌儿成了你写给男人的。”
    李琊呵笑道:“原来你们不是对我有意见,是对叶钊有意见啊。”
    季超轻咳一声,“不能这么说吧,我感觉你最近确实比较心不在焉。”
    顾襄说:“为了给男人洗衣服导致排练迟到的人,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李琊无言,噎了半晌才说:“我他妈还不能给男朋友洗衣服了?都说了是洗衣机坏了,找师傅来修才晚了的。我承认这段时间我是有点儿问题,但live没有放水吧。我从来不把这事儿当玩笑,心不在焉?真的过了。”
    唐季飞接话说:“这我必须要说一句,山茶状态其实比之前好很多了,不酗酒不惹事儿……”
    顾襄打断他说:“这点都看到了,但是她现在什么样儿,完全缩起来了,一点儿都不像她。”
    李琊将装着咯吱盒的袋子掼到桌上,“像不像我要你来定义?”顿了顿又说,“那首歌儿我不用了。”
    顾襄说:“这样最好。”
    “没什么好说的了,专辑你们爱怎么搞怎么搞。”李琊起身走去玄关,趿上短靴也不去拉拉链,直接拧开门把手。
    顾襄站起来,指着她说:“爱怎么搞怎么搞是吗?你出去了就别来了。”
    李琊又撂了鞋走过去,直直地看着她,“我对波落落卡的感情不必你少,别跟我较劲儿,真没什么心情。”
    庞景汶一直盘腿坐在边上,此刻终于抬眸说:“我们都在,你没有话要讲?”
    李琊往门口走了几步,闻声以为他在问自己,回头看了看客厅里的人,以极轻的声音说:“不是瞒着不说,实际上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一是关于我找人的事儿,一是关于我回去的事儿,我还挺得住,不劳你们挂心了。”
    一室缄默,再次回应的只有门关拢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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