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折姝梨

第45章离京城_92

    还未走到雅室门口,若梨便懂了沈珍珠的畏惧和不安。
    她们对视一眼,却都不敢有所言语。
    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搅得隐隐发疼,若梨不由自主地敛起呼吸,缓缓走向背对门口,气场强大而迫人的男子。
    原本伺候在他身旁,跪着为他斟酒,脸色苍白的姑娘如蒙大赦,踉跄着起身退了出去,而伴在他身后,如坐针毡的知府见若梨不曾接替那姑娘跪下,仍旧站在与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难免焦躁。
    “愣着做什么?还不跪下给——”
    男人睨来的目光让他如坠寒渊,剩下的话说不出,也不敢咽,最后卡得狼狈咳嗽。
    收回余光,他始终不曾开口,所有人都不明白他究竟意欲如何。
    这里的气氛可怕到连楼下的喧嚣都有所减弱,许多人开始往上看,又被杀神般的男人吓得不敢再抬头。
    最后,若梨紧了紧牙关,上前一步来到他身旁,盈盈跪坐下来,拿起酒壶,把他面前的杯子斟满。
    等了片刻,男人没有动作,她只得硬着头皮,倾身将沁凉的酒杯缓缓托到他面前。
    或许是离得近了,她总觉得他的气场虽强,却有着深浅难测的波动,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某些危险的冲动。
    他没接。
    若梨也不敢动。
    不知僵持了多久,她的手开始发抖,快要坚持不住,若梨不得不鼓起勇气缓缓抬头,唇瓣刚张开,便因为那双凤眸失语。
    他的眼神锋锐如刀,怒意难敛,只一眼便让若梨软了手脚,手中的杯子掉落,砸在他身上,湿了他漆黑的,镶着沉金色纹路的华贵锦袍。
    低下头,若梨垂下颤抖的纤细双手,不敢再看他半分。
    这个人……
    “沈珍珠,这就是你手底下的姑娘?斟个酒都不会?!”
    男人刚刚扫来的那一眼知府仍旧心有余悸,他不敢再吼若梨,便开始骂门口垂首站着的珍珠。
    她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帮若梨脱身,听到知府的话,赶忙跪下来:“大人,她并非楼中的姑娘,是一位相熟之人的妹妹,民妇正准备将她送走的,还望大人见谅。”
    “小橙,还不快过来。”
    程若梨这个名字若梨已舍弃不用,在锦州官署登记入户的是叶橙。
    缓过神来的若梨正要起身,一方帕子却冰冷地横亘在她眼前,上面的图案尽数映在眼底,还有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的一圈牙印……
    有些已被她抛诸脑后的记忆猛然涌现出来。
    若梨险些拔腿就跑。
    但理智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处。
    心脏跳动的回音在耳畔回响,若梨无法抬头,不敢看陌生的让她只觉得恐惧的男人,也没接他手中的帕子。
    若非她美眸中受惊而颤抖的眸光太过清晰,怕是有人会以为她在报复刚刚的冷落。
    唇角微动,裴屿舟的嗓音低哑磁沉:“擦。”
    再平淡不过的一个字,却像是囚笼,要将若梨完全罩住。
    她蜷缩在身前,冒出虚汗的手本能地动了动,却又及时收住。
    咬紧牙关,若梨摁下心底的惧意,美眸同样冷了下来。
    她站起身,劈手夺过那方帕子,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向裴屿舟戴着面具的脸,在所有人震惊到呆滞的目光下,转身便走。
    起初,若梨尚且镇定,后来,后知后觉开始害怕的她提起拖地的繁冗裙摆,不顾一切地跑。
    即使身后并没人在追,她却始终摆脱不掉那如影随形的,可怕的占有和压迫感。
    他是裴屿舟,却又好像不是。
    打开密道,若梨拿着火折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府里跑。
    回到熟悉的房间后,她本想直接离开,又想到什么,立刻拿起书桌上价值连城的砚台,将机关卡住。
    十二月的天,若梨却是一身虚汗。
    四下无人,她没再顾形象,趴伏在桌上不停喘气。
    不知为何,若梨又想起三年前,在镇集上的小巷里,他覆在她耳畔说的话。
    猛地哆嗦了一下,汗涔涔的她又觉得冷。
    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情绪都平复下来后,若梨喘匀了气,起身离开书房。
    三年了,若他当真对她还有意,早该派人将她抓住,圈禁起来,而不是毫无音讯,不管不问。
    虽然及时泡了热水澡,但第二日若梨还是不太舒服。
    身子乏力,头也昏昏沉沉的,想着哥哥与神医大概下午就到,她便也没急着起身,在床上躺到了日上三竿。
    后来李月儿放心不下,硬是将她拖了起来,盯着她用完早膳,又逼她喝下满满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去寒气。
    这场病来得快,去的却慢,虽然叶景昱到锦州之后立刻给她熬了药,但直到除夕那天若梨还是恹恹的,柔美的小脸上并无气色。
    饶是如此,病弱的她仍有着惹人心怜的脆弱美感。
    知道她这次主要是心病,盯着她喝了两天药之后,叶景昱便没再强求。
    晚上他们和月儿一家一块用完团圆宴,他便带着若梨出去逛夜市,散散心。
    “梨梨,过了今夜便是新的一年,那些烦恼试着丢掉吧。”
    “坏事情一定会过去。”
    二人并肩行走在热闹的,烟火盛放的长街,提着琉璃灯的叶景昱侧过身,为她戴上白色狐毛斗篷上的帽子。
    寒风拂面,却也挡不住新年将至的喜庆与欢腾。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带笑的。
    这气氛确实很有感染力,叶景昱的话也是温柔而有力。
    若梨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指向不远处画糖人的小摊,柔声道:“哥哥,我想吃那个,要梨花图案的。”
    叶景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如玉的面颊因着周遭明亮的烟火,越发温暖亲和。
    他提着灯笼,牵起若梨细软的小手,带着她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她都是顺从而依恋的,没有因为他的举动有所不适,像是已经很习惯了。
    “怎么了?”二人刚排上队,叶景昱便见她又看向身后来往的人群,眉眼之间似有些许不安。
    一无所获的若梨回过头,再次笑了起来:“没什么,大概是闻到酱猪蹄的香味了。”
    无奈地摇头,叶景昱一时没憋住笑,同时抬手点了点若梨的额,宠溺地道:“你呀,若是日后遇到心仪的男子,还会这般跟他要猪蹄吃?”
    眨巴着纯澈动人的眼,若梨理所当然:“那是自然呀,他心里若当真有我,便该如哥哥一般,接受我的一切。”
    叶景昱的神色无奈又温柔,他一向拿她没办法,也根本不会反驳她的话。
    毕竟在他心里,谁都配不上妹妹。
    别说吃猪蹄,日后便是她要星星月亮,她的夫君都该想法子哄着她,让她开心满足。
    “哥哥,我们分开排吧。”若梨晃了晃叶景昱的手,示意他去对面。
    他们前面还有几个大人,小孩,对面卖酱猪蹄的铺子的队伍也越发长,在一处等难免有些浪费时间。
    两家铺子之间就隔着条街,叶景昱也没顾虑太多,松开她的手,将灯笼给她,去了对面。
    攥着手里精致的琉璃灯,若梨望着哥哥的背影,笑意明媚。
    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也变得明艳起来。
    她已经不是孑然一人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前面的人不知不觉就少了,轮到若梨时,她先朝时不时回头看自己的叶景昱挥手,而后便笑着看向画糖人的大叔:“我想要一树——”
    “桃花。”
    低冷的声音碎了周遭所有喧嚣,狠狠扎进若梨心底,手心颤抖间,几枚铜板落在冰冷的青砖之上,转了几圈,便安静地躺平。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无声无息,恍若与地川融为一体的阎罗。
    “照着它画。”
    上前一步,裴屿舟将一锭银子丢在摊主手边,接着又将那方绣着桃树,花瓣有所残缺,显然是并未绣完的帕子举到他眼前。
    咽了咽喉咙,大叔慌张地应:“是,是……”
    而原本排在若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都散了干净。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三人与周围的喜庆热闹隔绝开。
    这方小天地里只有压抑与阴沉。
    若梨回过神,转身便要离开,却听到了他无甚起伏的话语:“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
    脚步猛然顿住,她的视线仓皇地寻找着,将猪蹄铺子前的队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没发现那道熟悉的清隽身影。
    双手紧紧攥着灯柄,若梨终是回过身看他,美眸很亮,比起怒,更多的是焦急:“你把我哥哥弄到哪里去了?”
    瞳孔骤缩,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她的下颚便已被他捏住,小脸被迫仰起:“你叫一声‘哥哥’,我就剁他根手指,剁没了,就将他一片片活剐。”
    他依旧戴着黑色的面具,薄唇开合间,呼出的灼热气息却让若梨脊背发寒,小脸惨白。
    她试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堵住了,又疼又干,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前这双眼睛早已不是三年前熟悉的。
    原本的桀骜矜贵淡了,更为浓烈的却是让人颤栗的残暴。
    偏生他一直看着她,好像这些情绪都是因她而起,甚至要尽数宣泄在她身上……
    半晌,他们身后的大叔哆嗦着道:“画,画好了。”
    松开手,裴屿舟单手接过,将它递到若梨面前,“吃。”
    咬紧唇瓣,若梨拼命压抑眼眶的酸涩泪意,倔强地别过脸,不拿更不看。
    下一刻,她的手便被裴屿舟拽住,他先是用帕子将她的五根手指挨个擦了遍,用的力气不算大,却还是在她白皙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了红。
    接着,男人布满粗茧的大手与她五指紧扣,不顾若梨的挣扎,将她带进不远处一个昏暗的小巷。
    里面,叶景昱正被阿七和另一个黑衣护卫合力摁在墙上,而他的脖子上架了把刀。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若梨仍能感觉到刀锋的寒芒。
    “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一树粗陋的,散着甜味的桃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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