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发现的?”沈蕴问道。
“师叔的桌上。”
“我的桌上?”沈蕴更愣了。
他上一次见到这玩意,是一年前在杏陵,龙王邀他于梦中一会,告诉了他关于地核的事。之后他在藏真塔查阅过相关典籍,记录中并没有此类术法,想必也是龙王的绝学秘术之一。
“可问题是符箓怎么送到我的房间的?”他又困惑不解,“绝息石前几天已经立了,外面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天贤庭,还是说……这批游学的魔龙里有萩律的人?”
“萩律?”路弥远歪头。
沈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思索时将话语说了出来,眼看小师侄望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他赶忙摆手解释:“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回答你的问题来着!这个符我也是第二次见到,它嗯……它就是个用来交流的媒介,可以让人离魂入梦境和龙王萩律相见……”
路弥远点头:“哦,龙王又要约师叔梦里幽会了。”
沈蕴瞪他:“不是这个意思!不要老用幽会这个词!”
路弥远道:“那师叔会去吗?”
沈蕴犹豫了。
“这可能是个陷阱。”路弥远低声道,“师叔不觉得很奇怪么,崔前辈刚从外域回来,梦缘符就到了你的院中,一切是否太巧了点?而且师叔去梳洗时我问过了陶前辈,他查阅沿途枭眼记录,并没有看到有魔龙曾来过倦林峰;再者按师叔的说法,这个符会使人离魂,入他人梦境……”
路弥远直视着他,“若出现第二个鬼隙困境怎么办?”
“就算是这样,我也得去。”沈蕴道。
路弥远:“……”
“确实太巧了点,但换一种思路,也可能是对方只有今日,才能将梦缘符送到我这儿,不是么?能解开无数谜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让我不去抓住它,实在是太难为我了。”沈蕴往前走了两步,朝路弥远龇牙笑起来,“再怎么说,这里是天贤庭,不是云丛鬼隙,若我被困,我相信你也会再把我拽出来的。”
他欠身过去,亲了路弥远一下,抵着鼻尖低声道:“你就在枕边守着我,好不好?”
“……”
路弥远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只好小声吐出几个字,“……师叔这样就太狡猾了。”
“当然狡猾,不狡猾怎么当你的老大。”沈蕴眉眼弯弯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拿捏到了师侄的命门,就是得在路弥远发动攻势前更主动进攻,才能夺回优势,反败为胜。于是剑范大人愈发积极地拉起尤有些不情不愿的小跟班的手,大摇大摆地往卧室走去。
梦缘符或许是也带了些安魂催眠的功效,沈蕴催动咒文后本来还想和路弥远在床上腻歪两下,结果没过多久便一手握着符箓,一手握着路弥远的手睡了过去。
神识往下沉坠,原本沈蕴以为自己再睁眼时就会见到那道熟悉的白光与熟悉的木屋,但他回神后漂浮了很长时间,依然处在一片漆黑之中。这种漆黑和之前那次阴冷暧昧的黑又不一样,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一般,带着一股腥甜而潮湿的温暖。
就好像是被热血浸润过的地面,被烈火灼燎过的厚土。
沈蕴心中有些惴惴,他开始怀疑这张梦缘符是不是失了效力,正考虑要不要醒来时,忽然从他的头顶上方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立刻足尖一点,毫不犹豫地朝着声音来源而去,但不论他怎么靠近,那些声音始终都和他保持着一个朦胧的距离。
于是他停了下来,安静的听。
“我没能拯救所有人,都是我的错。”这是一个声音。是曾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位剑客。
“还有机会。”这是另一个声音。是曾出现在他梦里的,龙王萩律。
“没有机会了,”剑客道,“坠落的九霄彻底毁了整个地脉,最多一百年,神州就会彻底枯萎。”
剑客话语里的悲伤淹没了沈蕴,他想说不是剑客的错,就九霄斗法那样的挥霍迟早也会将神州消耗殆尽,他知道剑客只是想拯救一切,结束一切。
可沈蕴张开嘴时,一个气音都发不出来。
“在枯萎之前,还未到死局。”在剑客说完后,萩律道。
“我还能怎么做?”剑客问道。
“你要还想扭转一切,就必须要凌驾于一切,比如……”萩律的声音低了下去,沈蕴无法听清他后面的一段话,只有最后几个字落入了他的耳中,“我可以帮你,你愿意试试吗?”
过了许久,沈蕴听见剑客回答:“好。”
两个声音都消失了,沈蕴再次孤独地困在漆黑中。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上方传来了另一种响动。
沈蕴再次抬头,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骇得动弹不得。
周围的场景不知何时变了。他再一次回到了山岗,时间是夜晚。而头顶那片混沌如墨的天穹像是被什么人斩了一剑般,宛如一块绽裂的幕布一分为二。
银河水断,云霞碎帛,无数星辰摇摇欲坠。一颗、两颗……千百上万的赤色星子从裂缝中涌出,它们划过长长霄汉,在燃烧时摩擦出绚丽的瑰丽长尾,怀抱着最诚挚的执念,用最后燃尽的黑色余灰,撒向了这一片毫无防备的神州大地。
我……要……
我会……
天维摇动不止,流星在视野中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炫目的白光逐渐要吞没所有颜色。沈蕴只来得及在余光中看见那道万丈天裂的后面,藏着一只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同时伴随着星海袭来的,是已经消弭许久的,战鼓和号角声音——
刺目的光线吞没了沈蕴。
等到光华散去,少年的眼前终于出现了那座沐浴在纯白光华中的木屋——是萩律在梦中的住所。
“……刚刚……”
方才的景象过分震撼,沈蕴伫在原地定了好半天的神,一直到影像自脑海中退潮,自己呼吸没那么急促后,他才缓缓朝着木屋走去。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纱飘飞。空气中散落着几粒受惊的浮尘,从少年的蓝眸前轻巧地游走。
“龙王……陛下?”沈蕴迟疑地开口。
没有人。
沈蕴撩开薄纱,往内室走去。
就好像此前打断谈话的鬼气动乱从未发生过一般,里面和自己上次来时没有什么区别,各种书本典籍层层叠叠堆到了屋顶,废稿纸团丢了一地,桌上砚台墨色氤氲,案前摆着几张稿纸。
沈蕴拿起稿纸,第一页只写了两行字。
大纲,《剑客与花》。
剑客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他守护着一朵世上最美的花。
这朵花的花瓣那么无暇,枝干那么挺拔,就连散发的馨香也是如此沁入心脾,叫百蝶起舞,蜂虫沉迷。唯一的缺点,是它开在了闹市,所以会有各种各样爱慕花的人来观赏,点评,以及觊觎。
剑客不希望有人碰花,可他自己也舍不得摘下花私藏,因为那样花会立刻死去;他更没办法将花移植到别人看不见够不着的地方,因为花虽娇贵无双,偏又爱开在喧嚣的土地,是一朵不折不扣的“低岭之花”。
所以他只能这样寸步不离地守护着花,一年,十年,一百年。
但再美丽的花,也会枯萎,当花期过后,它终将吸收的养分还给大地。
剑客思念花,他找了许多许多年,想看看那朵花会不会重新在人间盛开,但他一个人的双足太短了,想这样找到太难了,有的时候他听到了消息赶去,却发现花已经被人摘下,他只能看到被掐断的茎叶,枯萎的花瓣。
所以剑客想到了一个办法。
“办法……”沈蕴翻到了下一页,却发现稿纸上空白一片,“会是什么办法?”
“——如果飞升成为这个世界的神明,无所不知,无处不在,或许就能永远地守护住他的花。”
声音从沈蕴身后响起。他回头看去,龙王萩律向少年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这就是我给他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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