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捕蝉

第 44 章 第 44 章

    坐在施俊的自行车后座,季蝉语吹着风,一片久久未落的红叶延迟落下,落在他肩膀。
    她捡起落叶,捏着叶梗,将它夹在她的教材里。
    放好教材,季蝉语环住施俊,声音都懒下来:“我捡到秋天了。”
    被抱紧,感受她全心全意的依赖,施俊骑向一条窄路,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沙沙响声,他问:“是落叶吗?掉在我肩膀上。”
    “准确来说,是捉住了秋天,它差点就从你肩上溜走啦。”季蝉语在施俊肩膀描摹落叶的形状,“它有我巴掌大。”
    “我比你拥有的多。”施俊握上季蝉语的手腕,单手扶着车把,“我捉住了整个夏天,捉住了我来自夏天的女孩。”
    手腕处都发烫,季蝉语心脏跳得极快,低头看柏油马路:“你、你安全驾驶。”
    “好,听你的。”施俊松开手。
    偏僻的小径,季蝉语悄声问施俊:“到秋天,你会季节性情绪低落吗?”
    想起季蝉语伤在秋天,秋天是最让她难过的季节,施俊改了回答:“以前会,从去年夏天起,再也不会了。再低落,想想我后座的小姑娘,我就能振奋。”
    “你说得我跟你的肾上腺素似的。”季蝉语不信她会那么神奇,尽管他不过是嘴上说说,她却被感动到。
    换作别人,她也许早一次次被花言巧语骗了。
    “你就是啊。”施俊骑至湖边,湖水随日落镀上金色,“我好像重回了高中时代,身边多了个你,该圆满的我都圆满。”
    他当骑自行车载女朋友是很遥远的事,这些年来没想过,而遇见她,他未知的领域被她逐渐点亮。
    “一周的甜言蜜语份额今天就把用光了,这一句,那一句的。”季蝉语在施俊背后画正字,“周五的采访你要说什么呢?不准和今天的重复。”
    “这你大可放心,毕竟老男人最擅长甜言蜜语。”施俊调侃道,“要么,明天我来录音,我们查个重?”
    “你就会搞我,弄得我像咄咄逼人一样。”季蝉语嘟囔着,“白天晚上搞我。”
    聊着聊着总能扯到某方面,施俊倒也乐在其中:“那白天不搞了好不好?”
    “谁信你。”季蝉语攥着施俊的衣角,放松靠在他背上。
    被施俊骑车载着在校园里转了圈,她和他回家吃晚饭。刚进门,他家十四岁的大黄狗阿黄步履蹒跚迈出。
    施家收养阿黄时,它是只小奶狗,施俊在美国深造,一年到头没回过几次家,它和季蝉语更熟,每次她来施家做,它都最先冲到她面前,对她示好,头拱着她的手,尾巴摇啊摇,摇得老快。
    大人们在聊天拉家常,季蝉语在花园玩,年幼的她和小奶狗阿黄奔跑在草地上。狗被教得好,在最活泼好动的阶段,对人也老老实实的,不龇牙,不护食,喜欢扒着她的腿,等她喂它狗粮吃。
    阿黄蹿得快,总会跑出好远,她一喊它,它保准乖乖跑回,软萌的小狗眼盯得她心要化了。
    长大了些,季蝉语教阿黄玩飞盘,她抛出飞盘,它跑去接,眼神充满对她奖赏的期盼。而到她长成大人,它也老了,眼睛日渐浑浊,走路都提不起劲,总在懒懒趴着。
    它没生过大病,只是老了,上次他们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它的器官衰老更加严重,不可逆的。他们已无法左右它的生存,最多为它提供狗生最后的快乐,多陪陪它,给它精神关怀,让它知道它在被这个人类家庭爱着。
    这几天阿黄没力气走路吃粮喝水,今天却在往门外走。季蝉语听说过,狗不会死在家里,它会出门找个偏僻的角落等待死亡,她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
    “阿黄,阿黄。”她跟在阿黄边上。
    阿黄听力退化,近乎听不见人的召唤,季蝉语跟着它走,连声呼唤它。而它有执念,四条腿发颤仍坚持迈步,向一棵大树下走去。
    不应再打扰它休息,她停住。
    它常在这棵树下歇息,今天也如往常一般,漫长的画面中,它卧在落叶上,闭着眼睛,神态很安详,像睡着了。
    可是它不会再醒过来,同秋季定格为永恒。
    她童年最信任的动物朋友,在陪她走过的这第十四年离她而去,回归汪星。季蝉语怔怔站着,她想对阿黄说些什么,一时又静默无言。
    死亡和分离横亘在季蝉语心上,是难以逾越的阴影。今后的日子里,会先她离去的不仅仅有宠物们,人怎么可能逃过生老病死,家人,朋友……爱人。
    也说不定,说不定是她先走。
    微凉的风吹过,季蝉语身子一缩,施俊脱掉风衣,披在她身上:“小语,我们去看它吧。”
    “嗯。”季蝉语脚下不听使唤。
    要不是有施俊拉着她,她早已深一脚浅一脚走起路来,踩到鹅卵石路都会崴脚。宠物的逝去她会伤心,人呢?她只会比这悲伤千倍万倍。
    她蹲下抚摸阿黄的毛,它毛发不复往年的光泽顺滑,透着衰败的苍老。
    “小语,阿黄很幸福,大家都爱它。”施俊轻触阿黄的身体,它体温流逝,慢慢变冰冷,“希望它来生能生活在幸福的家庭。”
    “可以让它睡在树下吗?”季蝉语手指戳着松软的泥土,“泥土的气味很好闻,它会喜欢的。”
    “好。”
    两人没吃饭,施俊联系宠物殡葬服务,开车和季蝉语去办理火化手续。
    机构有专门的火化场地,他们带阿黄前去,填好表格登记饲主及宠物的信息,到火化炉旁等候。
    带了阿黄最喜欢的两三样毛绒玩具来,季蝉语将它们摆在它旁边,看工作人员为它实施火化,推进火化炉。
    火苗蹿起,不久前鲜活的生命在沉寂后,顷刻间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
    燃烧殆尽,工作人员铲出骨灰待其冷却。
    没有选骨灰盒,阿黄的骨灰装在一只小瓷罐里,由他们带回,要埋在树下。
    施俊拿了铁锹挖坑,微微湿润的泥土在散发沉厚的芬芳,季蝉语小心将骨灰倒进坑中,和施俊用手轻轻捧起泥土盖在骨灰上,免得惊扰阿黄的安眠。
    阿黄陪伴了一家人十四年,大家都在花园送别它,狗窝在室内,狗屋在室外,都堆满了它的玩具,在原处不会移走。
    手拍实土面,季蝉语细心盖好土,在最中央放上一片红枫叶,是今年他们去香山玩时摘的,她送施俊的书签。
    阿黄,她的好玩伴,再见了。
    洗了手,季蝉语郁郁寡欢,施俊带她回他家暂歇。
    “我想。”他复又开口,“我想再多陪你走下去,和你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如果不能的话,至少到那天,你不会为我的离去而难过。”
    她爱多想,他最怕她多想,他要给她安定。
    他的否定假设显然不是她想听的那类,季蝉语指甲掐紧安全带,她问施俊:“如果吗?为什么不假设点正面的‘如果’呢?如果我会永远难过呢?”
    “那我就要好好活着,不让你难过。”施俊的手越过操纵杆,去握季蝉语的。
    如果他先走,他愿季蝉语能过上新生活,即使生活中没有他,如果她先走,他会追随她离世。失去她,他的人生不具有任何意义——能得到的他早都得到,偏偏失去最重要的,那不如连他的生命也一同带走。
    她抛下他,施俊无所谓,反正从她走再到他走,他保证不超过三天,刚好在黄泉路作伴。
    “我平白比你大了十五岁,这十五年,并没有给我们的感情,带来什么能为人所称道的美好之处。”它处处是阻碍,施俊想。
    联想人事物,季蝉语略显消极,但她低估了这件事对施俊的影响。她都尚且消极,那他,背负年龄差距的压力,岂不是更难承受。
    “你看,你都独自一人度过好多年了,怎么能在老了之后,再孤独地过呢?”她牵住他手,与他十指相扣,“我想填补你余生的空白,回溯交错的岁月,来染上色彩。相差的十五年我不管,就当我们同岁,过去的都清零,我们齐头并进,一块再活六十岁、七十岁好吗?”
    “齐头并进?”施俊有过和季蝉语同龄的假想,而另个角度,他没有过。
    他陷在经年累月的错过中,没考虑另外的可能。为什么不能抛掉最困扰他的,开启和她的新生活?
    “齐头并进,我们的起点相同了,在为着白头到老的共同目标努力。”先天相差的年龄已成事实,季蝉语想开了,她自卑纠结都无济于事,“难道你要再去回顾它,把我放一旁吗?”
    他太想在那三十多年中同她并肩,以致渐渐偏离初衷,忽视未来才最可贵。回握季蝉语手,施俊说:“小语,谢谢你,治愈了我全部的不安,你是我的良药。”
    有她在,他的彷徨、惶惑和诸多负面情感尽数消弭。
    “我们是双向的治愈,一开始是你开导我,宽慰我,我成长了,轮到我来开导你,我们相互扶持,会走很远的。”季蝉语指尖蹭蹭施俊的掌心,“你说是不是?”
    “是。”施俊没哪一刻比当下更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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