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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岁知没想到,老天爷会给她开这种玩笑。
距离南婉一审结果出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不知不觉天气暖和起来,漫长的凛冬终于过去,气候渐暖。
平城的夏天来得早,沈岁知不耐热,成为第一批穿上短袖的人,并且对晏楚和这种不论春夏秋冬,出门必穿正装的人表示由衷的疑惑。
想到去年冬天,她还问他穿不穿秋裤这种接地气的问题,如今沈岁知仍旧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趴在床边问:“晏老板,你穿这么多,夏天都不会出汗的?”
晏楚和背对着她,不紧不慢地扣上最后一粒纽扣,“工作需要。”
沈岁知歪了歪脑袋,嘴上没说什么,却默默翻开放在床头柜上的本子,拿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我不是真的怕热,但晏楚和是真的厉害。
写完以后,她便将本子给合上,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对晏楚和招招手:“欸晏老板,帮个忙,看到那件黑T了没,胸前带蓝纹的那个。”
偌大衣柜中,沈岁知花里胡哨的衣服占据大半空间,与色调单一冷淡的男士服装产生鲜明对比。
晏楚和从她那些衣服中拎出来一件,问:“这件?”
“对对对,还有裤子……算了那个不好找,我来。”沈岁知说着,懒洋洋地翻身下床,拖鞋都没穿,直接赤脚走了过去。
沈岁知平时在家里从来不肯好好穿衣服,把晏楚和某件不常穿的黑衬衫当睡衣,仗着衣摆能遮住臀部,便成天光着双腿在屋里晃来晃去。晏楚和起先正眼都不给她几个,动不动就耳廓泛红,后来习以为常后才自然些。
晏楚和无奈地扫了眼她踩在地毯上的双脚,“穿好鞋。”
沈岁知唔了声,抬起脸看了看他,随后灵机一动,干脆背对着他,直接站到他双脚上。
晏楚和怕她重心不稳,便伸手揽住她腰身,他轻叹一声,站着不动给她当垫脚的。
“这不就行了嘛。”沈岁知笑吟吟道,侧首勾住他肩头,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角,“这是酬劳,委屈委屈你啦。”
晏楚和不置可否,没给她转过头的机会,他伸手轻抬起她下颌,随后便俯首和她接了个温柔缠绵的吻。
一吻罢,他才揉揉她发顶,嗓音沉静:“酬劳要这些才够。”
沈岁知被他给逗乐,不轻不重地咬了口他下巴,随后便转过脑袋,从衣柜里翻出那件深灰色西装短裤,正好搭那件黑T,是她日常的中性风。
“待会儿跟我去趟疗养院。”沈岁知抬了抬脑袋,“现在南婉那事儿过去了,我妈估计也闲着没事,我带你去见见未来丈母娘。”
晏楚和微怔,先前她只跟自己说要出门,但没说是去做什么,此时听到目的地,他不由有些讶异。
沈岁知抱着衣服往旁边挪了挪,好笑地在他眼前挥挥手,“怎么,至于这么激动嘛,我之前见你父母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啊?”
晏楚和堪堪回神,他握住她手腕,眼底浮现浅浅笑意,随后吻了吻她的手,道:“我很开心。”
沈岁知晃晃脑袋,十分大方地示意没什么,“不用谢不用谢。”
换好衣服后,她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晏楚和起的比她早,已经收拾利索,就先去厨房准备早餐。
待沈岁知神清气爽地从卫生间出来时,三明治和豆浆已经摆在桌上了。
沈岁知小跑过去对着晏楚和啵唧一口,边夸他贤惠,边坐到位置上风卷残云地将早餐解决掉。
晏楚和吃相斯文,还没咬几口三明治,对面沈岁知就已经吃完了,他不由顿了顿,“吃这么快?”
“女人化妆时间很长的,体谅下喽。”沈岁知说着,从储物柜里拎出化妆包来,“等我半小时。”
晏楚和知道她口中的半小时从来不止半小时,所以只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沈岁知回到卧室后,想着先在本子上写个日记,没想到翻开以后,看到自己之前写的那句“我不是真的怕热,但晏楚和是真的厉害”,前半句被横线标出,旁边还附带了个问号。
沈岁知一脸懵逼地盯着那个问号,她傻了好半晌,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毫无疑问,这是晏楚和写的。
这是提醒她不要装耐热,多穿衣服呢?
沈岁知弯着唇角,在问号旁边画了个耍赖的小表情,随后便放下笔,把本子合上了。
果然正如晏楚和所料,待沈岁知光鲜亮丽地走出卧室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
二人开车前往疗养院,因为是休息日,所以稍微有些堵车,导致花费的时间比原来多了将近一半。
在附近停车场停车时,沈岁知觉得某辆车意外的眼熟,所以就多看了两眼,但最终也没能想起这是谁的。
想着或许是她看错了,沈岁知不再关注那辆车,跟晏楚和一起走进疗养院。
谁知还没上楼,就在电梯口遇见了许久未见的李医生,李医生见到她有些惊讶,“沈小姐?”
“李医生。”沈岁知笑吟吟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我带我男朋友过来见我妈。”
李医生闻言怔了怔,视线放在沈岁知身边英俊沉稳的男人,想必就是那位晏家少爷了。
他正要开口自我介绍,却突然想起晏楚和也许并不知道沈岁知的情况,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岁知先他一步开口,坦然大方地跟晏楚和介绍:“这位是李医生,我的主治医生,我在他这治疗很久了。”
晏楚和微微颔首,随后便朝李医生伸出手,温和道:“我姓晏,感谢您这些年对沈岁知的照顾。”
李医生没想到这位名门勋贵如此谦逊有理,忙不迭同他握过手,笑:“这是我应该做的,晏先生不必客气。”
沈岁知摁住电梯键,随口问了句:“对了李医生,我妈现在起床了吗?”
李医生稍作停顿,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他叹了口气,说:“起了。”
沈岁知粗神经,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但晏楚和一眼便发现了,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正思忖是否要开口询问,沈岁知便已经同李医生道别,拉着他走进电梯。
抵达宋毓涵所在楼层后,沈岁知在前带路,想着这还是头回带男友见家长,看不出晏楚和紧张,她倒是开始心跳加速。
沈岁知在心底嘲笑自己一句,二人逐渐接近病房,她却隐约听到了人声,像是在争执。
晏楚和显然也听到了,所以他停住了脚步。
沈岁知离病房门口近,因此房间里的对话,她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她原本是很开心的。
原本。
直到她听见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声传来:“宋毓涵,你这就自作主张给自己安排好后事了?!”
是沈擎的声音,沈岁知认出来了,她没想到沈擎竟然也会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车库那辆车也是他的,因为之前见过,所以才会觉得眼熟。
沈岁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听到病房中传来宋毓涵平静坚决的声音:“是,现在没有了南婉,你和沈岁知都自由了,我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沈岁知不知道是不是人在这种时候都格外清醒,她突然想起之前目睹宋毓涵腹痛,见她经常精神怏怏,睡眠时间似乎也比以前多了许多。
沈岁知浑身发凉,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就在她感觉自己无法顺利管理呼吸频率的时候,她被揽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晏楚和安抚地吻了吻她额头,轻声道:“沈岁知,我在这,别怕。”
沈岁知闭了闭眼,抿唇重重拥抱了一下晏楚和,随后便推开了病房的门。
室内的人声戛然而止。
宋毓涵和沈擎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宋毓涵满面的惊讶无措,沈擎更是难得出现除冷漠以外的表情,沈岁知看哪个都觉得罕见,但她完全没有调侃的心情。
“什么意思?”沈岁知走过去,没看宋毓涵,直接问沈擎,“什么叫‘安排好后事’,说清楚。”
“这是我的事,你别过问……”
宋毓涵话说到一半,便被沈擎冷声打断:“你还想瞒着她?!”
宋毓涵噎住,还没重新开口,沈擎就已经把桌上那叠纸递给沈岁知。
他语气中隐隐含着倦意,“你自己看吧。”
沈岁知接过来,从第一张看到最后,起先她只简略看了看,但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所以又逐字逐句地重新看了一遍。
虽然那些体检指标她看不懂,但是检测结果再明显不过,她不至于到这份上还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胰腺癌,晚期。
癌中之王,胰腺癌。
沈岁知连指尖都是颤抖的,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噩梦,醒来后晏楚和就能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是晏楚和此时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手上那份诊断结果,同样被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呢?”沈岁知甩了甩那几张单薄的纸,突兀地笑出声来,看向宋毓涵,“你要死了?”
“我已经联系上了国内最专业的胰腺癌专家,并且可以确保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沈擎捏了捏眉骨,嗓音微哑,“她不配合。”
沈岁知闻言,盯着宋毓涵没说话,像是在等她给个解释。
“……保守半年,没必要治了。”宋毓涵见事已至此,便不再隐瞒,她淡声道,“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沈岁知沉默片刻,突然扯了扯嘴角,笑了。
“所以你之前跟我说你想开了,还让我带晏楚和来见你,就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快死了是吗?”她问道,眼眶逐渐泛起了红,“你搜集证据把南婉送进监狱,就是想在你死前替我把路给扫清?”
宋毓涵说不出反驳的话,毕竟沈岁知每句都戳中了她的心思,她没什么可以辩解的。
“我说过。”她垂下眼帘,冷淡道,“是我欠你的。”
“你他/妈欠我的多了去了,宋毓涵你还得清吗?!”沈岁知倏然抬高声音,对她怒目而视,“你欠我个童年欠我个亲情欠我胳膊上这么多疤痕!结果你跟我说你马上要死了?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她快哭了,真的快哭了,她太难过了。
“我今天跟晏楚和过来,本来是想跟你说,妈,我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打算跟他过一辈子,你可以放心我了。”
说着,沈岁知嘲讽地笑出声来,眼中水光闪烁,终究没有泪水落下。
她抬起手中那份检查报告,轻笑:“我没想到,你会用这个来迎接我。”
沈岁知突然觉得整个人都空荡荡的了。
她得到的爱本就不多,却还被命运捉弄,一一剥离。
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沈岁知闭了闭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冷静下来了。
她将报告还给沈擎,俯首对宋毓涵说:“现在就转院,配合治疗。”
宋毓涵抿唇,迟疑片刻,将之前的话重复道:“我这是晚期,没必要……”
沈岁知毫不犹豫地打断她,问:“那你想在死前先参加我的葬礼吗?”
这句话成功让宋毓涵僵住,就连沈擎都朝她投来一眼。
晏楚和虽没有开口,但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沈岁知没挣脱,她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宋毓涵,一字一句道:“你配合治疗,我送你走,或者你拒绝治疗,我死在你前面。你选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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