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寡妇有喜

82、番外十(修)

    这声儿略有些耳熟,姝娘缓缓抬眼,便见一张清隽俊朗、眉深目阔的面容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试探着唤道:“阿淮哥哥......”
    刘淮笑意盈盈,如从前那般伸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还怕你认不出我了,看来是我多虑了。”
    姝娘怔忪了片刻,面颊刷地一下染了红,似火烧一般发烫。
    相较于四年前,刘淮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身形宽阔许多,整个人显得更加健壮了,横在她腰上的手臂遒劲有力,使她丝毫不得动弹。
    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扑面而来,姝娘用手掌抵着他坚实的胸口,一颗心狂跳不止,扑通扑通地在耳畔响,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而她也早已从稚童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赧赧地推了他一把,从他怀中退了出去,声若蚊呐道:“阿淮哥哥,你不是还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吗?”
    刘淮凝视着她,抿唇而笑,“因为心急,就一个人快马加鞭先过来了。”
    他弯腰拾起姝娘落在地上的包袱,问道:“怎么,大晚上的,背着包袱出来赏月吗?”
    姝娘心虚地垂下眸子,嗫嚅道:“我......我......”
    她本是想趁着夜里无人发现偷偷溜走的,没曾想竟被刘淮逮了个正着。
    支吾了好一会,她才似下了决心般咬了咬牙,抬头直视着他道:“阿淮哥哥,姝娘得走了!”
    “走?”刘淮双眸微眯,“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我识字又读过些书,女红厨艺都还算得去,一个人总能过活的。”姝娘低声道。
    刘淮向前迈了一步,低下身问:“为何要走,难道爹娘对你不好吗?”
    “自然不是。”姝娘忙摇头否认,“爹娘对我很好,就是因为对我太好了......”
    她才不想让他们因为她而受罪。
    她双眼发红看了刘淮半晌,闷声道:“阿淮哥哥,陛下不是要给你赐婚吗?”
    听闻此言,刘淮剑眉微蹙,“这话儿你是听谁说的?”
    “外头都是那么传的,说陛下赏识你,要选个公主还是郡主的下嫁给你。”姝娘哽咽道,“既是如此,姝娘就不方便继续待着了,姝娘得走了。”
    刘淮明白了缘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旋即微微挑眉道:“你为何要走?你大不了不嫁我就是,我再给你挑门好亲事,不好吗?”
    姝娘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心底似泉涌一般漫上一股子委屈酸涩,眼眶霎时盈满晶莹的泪水,她张了张嘴,可面对刘淮,她实在说不了谎。
    “我......我不想嫁给旁人......”
    她不想嫁人,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刘淮娶别的女子。
    姝娘垂下脑袋,眼泪似掉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落。一只大掌落在她的脸上,略有些粗糙的指腹抹去她脸上残余的泪珠,低沉的声儿带着几分诱哄在她耳畔响起。
    “那,你想嫁给谁?”
    姝娘抬眸看了刘淮一眼,知道他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不过几年未见,她的阿淮哥哥怎的变得这般坏心眼!
    她气得扁了扁嘴,扭过头去,作势要走。
    刘淮忙将她拦住,“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哪里来什么公主群主的要娶,我要娶的人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姝娘疑惑地眨了眨眼,哑声道:“陛下没有给阿淮哥哥赐婚吗?”
    “嗯……陛下确实想过给我赐婚。”刘淮实话实说道,“但被我给拒了。”
    “给拒了?”姝娘陡然一惊,反愈发急切起来,“陛下不会怪罪于你吗?会不会砍你的头啊?”
    看着姝娘惊慌失色的模样,刘淮颇有些哭笑不得,“在你眼里,陛下就是不分是非,滥杀无辜的昏君?我同他说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媳妇,还在家中等着我,我承诺了要娶她,不能背誓,他就没再逼我。”
    他凑近姝娘道:“还是说,你当初说要嫁给我的话已经不算数了?”
    “不......不是......”姝娘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没想到她十岁时说的话,刘淮还记在心上。
    那时她还小,对刘淮与其说是爱慕,不如说是孩子幼稚的占有欲。可这些年,刘淮时常寄信笺来,来来往往间,那份占有欲就像是随着岁月发酵地愈发香醇的酒,早已随着她的长大变成了旖旎的少女心思。
    “那就是愿意嫁了。”
    刘淮扬唇满意地笑了笑,他背身低下腰,示意姝娘道:“来,我背你回去。”
    姝娘愣了一下,摇摇头,“我自己能走的,阿淮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没事儿,上来。”刘淮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怕你又跑了。”
    听得这话,姝娘面上一热,暗自嘟囔了一句“不会再跑了”,但还是乖乖倾身伏在了刘淮背上。
    刘淮伸手托住她,起身缓缓在昏暗的小道上走着。
    风吹云散,月华如水倾泻而下,将两个交叠的身影拉得老长。
    姝娘蓦然想起六岁时刘淮第一次背她的情景,那时的刘淮因为生病还很矮小瘦弱,可如今他的背脊已变得坚实宽阔,靠在上头,只让人觉得万分心安。
    姝娘忍不住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温热透过刘淮的衣衫一直融到姝娘的心底,将晚风的凉意尽数驱散了。
    “阿淮哥哥?”她低低唤道。
    “嗯?”
    “姝娘沉吗?”
    一声低笑在她耳畔响起,“不沉,我能背你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直一直背着你......”
    他的话分明像是承诺,却交织着几分感慨与叹息飘散在风里。
    然姝娘没有听出来,一颗心安下去后,放松的身子很快升起了倦意。
    何时回到刘家的她也不晓得,只在迷迷糊糊间感受到刘淮将她放下来,脱掉鞋袜,掖好被褥。
    粗糙的手指撩开她额间的碎发,接触到她的皮肤,微微有些发痒,她听见他在她耳畔喃喃,“怎还跟从前一般,那么爱逃。”
    跟从前一般?
    姝娘疑惑地想,难道她从前也逃过吗?可她怎一点不记得了。
    翌日晨起,姝娘是被院中闹哄哄的动静吵醒的。
    她穿好衣裳,推开屋门,却倏然被吓了一跳,只见半个村子的人挤在刘家院子里,或坐或站,围着刘淮你一言我一语地嚷个不停。
    刘猎户和周氏正眉开眼笑地拿茶水招待着,余光瞥见姝娘,周氏忙冲她招了招手,“姝娘,快,过来,看看是谁回来了!”
    姝娘稍有些尴尬地瞥向刘淮,还未开口,便听刘淮笑道:“娘,我和姝娘昨夜就已见过了。”
    “见过了?”周氏有些意外,“你昨夜回来都那么晚了,姝娘还未睡啊!”
    想起昨夜的事儿,姝娘都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她窘迫地别下头,直等刘淮将自己昨夜做的傻事抖出来,却听他道:“我回来时,恰逢姝娘起夜,就撞上了。我俩还在院子里看到了只四处乱窜的大老鼠呢!幸得我手快,将那老鼠给逮住了,才没让它逃掉!”
    见刘淮说话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姝娘耳根子都红了。
    什么老鼠,她才不是老鼠呢!
    “阿淮啊,这回回村,你是准备带着你爹娘一道去京城的吧?”站在院中的苗婶问道。
    “是啊,但还要再待一阵子,办完要紧事再走。”说这话时,刘淮的眼睛始终落在姝娘身上。
    “哎呀。”苗婶道,“阿淮,这京城那么大一个官位等着你呢,你不赶紧去上任,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啊?”
    刘淮浅笑了一下,“成亲的事您说要不要紧。”
    听到这话,整个院子蓦地静了下来,在苗婶茫然的眼神中,刘淮牵起姝娘的手,上前一步,提声道:“五日后,我刘淮要在这里迎娶姝娘,到时还望各位乡亲都能抽空来喝杯喜酒,一道热闹热闹。”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傻了,可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看出来了,刘淮不是开玩笑,他和姝娘一个眼神黏黏糊糊,一个神情羞羞答答,就跟人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似的,分明是两情相悦。
    不得不说,这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块儿,还着实登对得很。
    村人们心思各异,他们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院中一时鸦雀无声,少顷,到底有人忍不住问:“阿淮,不是说陛下要赐婚给你吗?”
    刘淮牵着姝娘的手紧了紧,淡淡解释道:“这事儿啊,倒也不知是谁乱嚼口舌,都是传言罢了,当不得真,你说是不是,张婶?”
    张婶呵呵笑了两下,臊得面上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刘淮方才这话根本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是假的便好,是假的便好。这下好了,我们姝娘啊可是苦尽甘来了,往后就能跟着你过上好日子了!”
    “是啊,是啊。”院子里其余村人都跟着附和道。
    周氏又拿出家中昨日做好的点心一一分了,一炷香后,村人们逐渐散了去。
    待院子复又恢复空旷,刘猎户才有些担忧地问:“阿淮,你方才说五日后便要成亲,是否太急了些,爹娘都还什么都未准备呢。”
    “不用担心,爹。”刘淮道,“该准备的儿子都已提前准备好了,你和娘都不必操劳。”
    周氏和刘猎户对望了一眼,皆有些茫然。这再怎么提前准备,五日哪里够用啊!
    但到第二日,他们便明白了刘淮所说的话,好几辆马车停在了刘家院门口,大大小小的箱笼被抬进来,很快占了半个院子。
    县城最好的绸缎铺子还派来个裁缝,捧着件做好的嫁衣说要让姝娘试试,这可是她家掌柜请了五六个有资历的老绣娘日夜赶工了十几日才做出来的。
    周氏原还担心没量过尺寸嫁衣会不合身,可没想到姝娘穿在身上不大不小,再合适不过。
    连邱裁缝都忍不住惊叹:“刘大人派人拿着尺寸说要做嫁衣时,我还怕没亲手量过出差错,可看这合身的,就像刘大人长着千里眼能看到姑娘的尺寸似的。”
    “这纵然长着千里眼也量不出来啊。”周氏调侃道,“姝娘,你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提前在信中告诉过阿淮了。”
    “娘,我真没有。”姝娘无奈道。
    别说他们了,她自己也纳罕不已,刘淮远在千里之外,究竟是如何清楚地知晓她的尺寸的!这身衣裳合适地就跟他亲手量过似的。
    成亲的所有事宜刘淮都安排得面面俱到,紧紧有条,要用的东西他早已派人去采买好了,都是县上最好的,连负责喜宴的大厨都是从县城最有名的酒楼凤翔阁请来的。
    虽是如此,但一些新房的布置,院落的洒扫,还需得人来帮忙。
    许大成是在刘淮回来后的第三日回村的,原先教他手艺的师父年岁大了,想回家养老去,他便正好盘下了那间铺子,在镇上做起了打铁生意。
    甫一走进刘家,他便迎面撞见了刘淮,他步子一滞,不由得怔愣了一下,与四年前相比,刘淮变了许多,倒也不是长相,只是周身的儒雅之气转变为一种端肃威仪,光是那凌厉的眼神,就令人不敢直视。
    “刘大……”他忙止住声,恭敬地行礼道,“刘大人。”
    刘淮抿唇笑了笑,“都是邻居,不必这般称呼我,反让我觉得不自在,听说你在镇上开了家铁匠铺,生意可还好?”
    “好,好。”许大成尴尬地笑了笑道,“那什么……我听说您和姝娘要成亲了,特意从镇上赶回来,姝娘就同我妹妹一般,她成亲,我也高兴,就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先前,他确实喜欢过姝娘,可在春桃明示暗示下,他再傻也看出来了,姝娘心中欢喜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刘淮一人,旁人根本没这个机会。
    与其傻乎乎地等,不如早些放弃。
    “多谢。”刘淮看着他,只淡淡道了一句。
    “大……刘大哥不必谢,您都说了都是邻居,应该的,应该的。”刘淮这么客气,反让许大成不好意思来,他挠了挠头,笑得一脸憨厚。
    屋内,春桃与姝娘并排坐在炕上,正与周氏、庄婆婆和于氏几人一同剪着成亲当天要用的喜字,她透过窗子望见院子里正与刘淮相对而站的许大成,忍俊不禁道:“诶,我那傻哥哥来啦。”
    她俏皮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姝娘,埋首在姝娘耳畔悄声道:“姝娘姐姐,若刘大哥将来对你不好,你就尽量回来,别忘了,还有一个我哥惦记着你呢,我可是很乐意让你做我嫂嫂的。”
    姝娘教她说得羞红了脸,横了她一眼,佯作愠怒道:“莫要胡说。”
    她阿淮哥哥怎会对她不好呢。
    春桃咯咯笑起来,“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嘛,姝娘姐姐你从前啊老是在我面前阿淮哥哥长,阿淮哥哥短的,没完没了,现在你心想事成,我就是替你高兴。”
    “我从前经常在你面前提到阿淮哥哥吗?”姝娘闻言略有些惊诧地看向她,她可一点都未察觉。
    “是啊,凡是眼没瞎,耳没聋的,都能看出来你喜欢你家阿淮哥哥。”春桃无奈地挑挑眉,“当然除了我那迟钝的傻哥哥。”
    姝娘在她额头点了点,“那可是你亲哥哥,你便这般损他呀!”
    “本来就是嘛,像我哥这般老实厚道的,往后我可得替他看着点,找个性子好的嫂子,不然怕是会被诓骗欺负的。”
    春桃说话间无意往窗外望了一眼,原咋咋呼呼的小丫头怔忪了一瞬,忽得安静了下,垂下头两条腿晃荡起来。
    姝娘疑惑不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笑容满面地踏进刘家院落。不止是她,坐在一旁的庄婆婆她们也看见了。
    “呦,王家那小子也来了呀。”庄婆婆边剪纸边道,“那小子现下可是武举人了,他那书虽念得不好,可一身功夫倒是不错,原想着去碰碰运气参加武举,没想到居然还真给他考中了。”
    周氏夸赞道:“王卓那孩子性子好,对爹娘也孝顺,将来考武进士甚至去考武状元想必也没什么大问题。”
    “何止是你这么想,村里不少人都这么想呢。”庄婆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因为你家阿淮认定了姝娘,非她不娶,现下十里八乡家里有适龄姑娘的,都转而盯上了王卓,听说媒婆都快把他们王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听得这话,春桃倏然抬头,秀丽的眉头顿时拧在了一块儿。
    姝娘仿若看出什么,凑近春桃道:“你还不赶紧抓紧,不然你家王卓哥哥可就要被旁人抢走了。”
    “说什么呢。”春桃扭过头去,“他们家那个王竹儿整日同我吵架,我怎会喜……喜欢她哥哥。”
    “不是吗?”姝娘挑了挑眉,“现下嘴硬,往后可别后悔啊。”
    “哎呀,姝娘姐姐。”
    春桃又羞又恼,两人霎时打闹在一块儿,周氏忙将她们身边的剪子收起来,唯恐她们伤着,“这两孩子,多大的人了,还瞎闹……”
    屋内气氛欢快,忽而只听一声软糯糯的“娘”,众人抬眼看去,便见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扶着门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小虎子,来,过来。”
    于氏朝他招了招手,小虎子这才迈着小腿跑进来,被于氏一把抱到了膝上,他昂着头不解地问:“娘,外头有好多人,他们是在做什么呀?”
    “他们在帮着准备你姝娘姐姐成亲的事儿呢。”庄婆婆温柔地解释道。
    “成亲?那是什么?”小虎子歪着头,尚且不明白意思。
    周氏递了块糖糕给他,“成亲啊,就是你姝娘姐姐往后要过上好日子啦。”
    小虎子最喜欢糖糕了,他接过来欣喜地啃了一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天真,他兴奋地问道:“是不是过上好日子每天都能有糖糕吃?那小虎子也要成亲!”
    众人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放声大笑起来,于氏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小虎子还小呢,等日后长大了,就学你阿淮哥哥考个好功名,再娶个像你姝娘姐姐一样贤惠漂亮的姑娘。”
    小虎子似懂非懂,手上的糖糕啃完了,他又将眼睛落在盘子里,咽了咽口水。
    他想着于氏的话,暗暗下了决心,虽然不知道考功名是什么,但要是考功名能有糖糕吃,那他以后一定要去考功名!
    忙忙碌碌间,五日转瞬而过,很快便是刘淮和姝娘成亲的日子。
    因姝娘没有所谓的娘家,刘猎户夫妇商议之下,决定成亲那日省了繁琐的迎亲礼,直接让她从住的那间屋子里出嫁。
    成亲前一日,姝娘紧张地一夜未睡,翌日天未亮,庄婆婆、孙大娘和于氏等人就来帮着她梳妆换衣。
    姝娘犹记上一回穿嫁衣时她还只有六岁。那时穿的说是嫁衣,实际也称不上,顶多是件破旧且不合身的红衣裳罢了。
    而这回,刘淮给她准备的嫁衣上用金线绣着活灵活现的凤凰,精致得连常年帮人做衣的庄婆婆都忍不住赞叹,尤其是这身嫁衣穿在姝娘身上,显得她愈发秀丽水灵,娇艳明媚。
    她方才穿好繁复的嫁衣,周氏便提步踏进来,虽先前见过姝娘穿嫁衣的模样,可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再看,心头蓦然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滋味来。
    她上前牵了姝娘的手,不停地打量着她,眼角湿得厉害,许久,才哽咽着道了一句,“姝娘,你长大了……”
    虽不是远嫁,可听到周氏这句话,不知怎的,姝娘忍不住鼻尖一酸,哽咽道:“娘,多谢你和爹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若不是刘猎户夫妇,她不知自己还要在秦家受多少折磨。这九年来,刘猎户夫妇待她如亲女一般关怀爱护,使她忘却了幼时受过的苦痛,这般恩情,她无以为报。
    姝娘屈膝,作势欲跪下来,被周氏一把托住了,“傻孩子,跪什么,今日我和你爹既是嫁女儿,也是娶媳妇,往后只要你和阿淮好好的,给我们刘家生几个大胖小子,让我和你爹也尝尝天伦之乐,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
    “嗯。”姝娘连连点头,婆媳俩霎时抱着哭作一团,庄婆婆几人怕姝娘化了妆,忙在一旁劝,然两人还是哭了好一会儿才休。
    待到吉时,便有喜婆将盖头一蒙,小心翼翼把姝娘从屋子里牵出来。
    她手上被递了一根红绫,虽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可姝娘知晓,她要准备与刘淮拜堂了。
    上一回,刘淮因病在屋内躺着,她是抱着一只大公鸡拜的堂。但现在,一想到刘淮就站在红绫的那一头,姝娘的唇间就止不住上扬。
    她依照喜婆的提醒,随着那“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声儿,屈膝跪拜。直到听到那声“礼成”,才忍不住落下两滴清泪来。
    不止是她,她还听见周氏低低的抽泣从堂中传来。
    自此以后,她便是真真正正的刘家人了。
    从前吃过的那些苦都成了过往云烟,如今,刘淮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刘猎户夫妇是她的公婆,她能一辈子喊他们爹娘,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必离开了。
    喜婆将她送进了洞房,新郎还要在外头招待宾客,姝娘在炕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听门“吱呀”一声响,她紧张地攥住了袖口。她知道这回,来的不会再是给她送猪油拌饭的周氏,而是真正要与他相携一生的夫君。
    一双黑色的绣靴出现在她眼底,喜婆说了几句吉祥话后,姝娘只觉眼前一亮,秤杆已挑落了盖头,微微抬眼,面前是刘淮浅笑着的脸。
    一瞬间,姝娘只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熟悉地就好像曾经发生过一般。
    她怔愣在那厢,直到刘淮唤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
    托盘被递到他们前头,刘淮取了一杯递给姝娘,喜婆笑道:“这是合卺酒,喝下它,寓意着夫妻二人从此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刘淮与姝娘相视而笑,二人手臂交缠,抬首将微甜的酒水一饮而尽。
    按习俗,合卺酒需得新郎的父母亲手酿就,而这酒还真是刘猎户和周氏前两年便酿好的,一直埋在院中那棵大槐树下,为的便是在今日为这对璧人送上最好的祝愿。
    礼毕后,喜婆说了些“琴瑟和鸣”、“百年好合”的话,就带着众人退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方桌上的龙凤花烛滴着红色的烛泪,摇曳不定的烛光照在姝娘的脸上,将她的容颜映衬得愈发娇艳。她一双潋滟的眸子湿漉漉的,染着几分笑意赧赧地看向刘淮。
    刘淮低身靠近她,一股淡淡的酒香迎面而来,令原就微醺的姝娘,愈发觉得醉得厉害。
    “姝娘,你终于又是我的了。”
    又?
    她心下升起几分疑惑,正欲询问,却眼看着他将手掌落在她的脸上,一点点划下,最后凝在她的下颌,稍稍抬起,下一刻骤然封住了她绵软的唇。
    姝娘从未经历过此事,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揉皱了他的衣衫,任由他肆无忌惮地掠夺她口中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姝娘软着身子瘫在他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刘淮一下下顺着姝娘的背脊,呼吸同样沉重急促,他贴着姝娘的耳朵,哑声问:“我们休息可好?”
    一抹红晕霎时从脖颈蔓延而上,姝娘哪里不明白,刘淮口中的休息已不是和上一回一样单纯地睡在同个棉被里取暖。
    毕竟他们都不是孩子了。
    姝娘将脸埋在他的颈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
    刘淮伸手缓缓抽开她的衣带,柔声道:“别怕。”
    屋内的温度骤然热了起来,姝娘只觉坐在一叶风雨飘摇的小舟上,随着层层浪涌忽上忽下,摇摆不定,没有支撑,亦寻不到方向。
    待云销雨霁,风平浪静,她已累得动弹不得,一闭眼,便陷入沉沉的睡梦中去。
    龙凤花烛已燃至半截,“噗嗤”一声爆出一朵灯花。
    刘淮在炕上歇息了一会儿才披衣下了炕,端来一旁准备好的热水给姝娘擦洗了身子,换上中衣。他正欲将铜盆放回去,倏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拽住了他的衣袂。
    刘淮将铜盆搁在了一旁,回身撩开她被汗湿的额发,含笑柔声问:“怎么了?可是疼?”
    姝娘双眼迷蒙,似笼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她茫然地看了刘淮半晌,朱唇轻启,忽得唤道:“将军。”
    刘淮身子陡然一僵,这声称呼他再熟悉不过,前世姝娘便用这个称呼唤了他一辈子。
    他眸光复杂,悠远得仿佛隔了几十年的岁月,他凝视了姝娘半晌,低声道:“想起来了?”
    姝娘缓缓点了点头。
    那些刘淮说过的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做过的奇怪的事,也终于得到了解释。
    无论是让周氏请大夫救小虎子的娘也好,还是以梦为由千方百计让她阻拦刘猎户在四月二十六那日上山也罢,他一直在努力改变前世无法挽回的悲剧。
    “将军是何时想起来的?”姝娘问道。
    “八岁那年。”刘淮垂眸轻叹了一声,“我被镇南侯的马车所撞,只不过这次没有失忆,反而忆起了前世过往。为了不重蹈覆辙,我在昏迷前勉力支撑着,让镇南侯送我回家。”
    他躺下来,将姝娘抱进怀里,娓娓道,“或许是前世的记忆一下子涌入,八岁孩子的身体承受不住,才至于昏迷了三年。三年后,我苏醒过来,却因为体弱,一直很难开口出声,虽心系于你却无能为力,所以那之后两年多,我才以做梦为由,艰难地告诉爹娘将你带来刘家。”
    姝娘搂紧了刘淮的腰身,她知道刘淮这么做是为了让她早日脱离苦海,而这一世,确实如他所愿,在刘家夫妇和他的疼爱下,她的童年过得很幸福。
    “既能重新来过,将军为何又要选择谋取功名?”姝娘不解地问道。
    前世的刘淮始终淡泊名利,在他们第三个孩子年满十岁之后,就毅然辞去了官职,带着她重归乡野。
    在姝娘看来,他当是十分不喜朝堂的。
    “是为了爹娘。”言语间,刘淮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感伤,“前世我没能在他们膝下尽孝,重来一回,我想重走一遍前世本该走的路,不为什么镇南侯府,只为刘家,只作为刘淮为刘家光宗耀祖。”
    他恢复记忆后最欣喜之事,莫过于他爹还在,他娘也还在,这一次,他要完完整整,作为刘淮而活。
    “将……阿淮哥哥。”
    姝娘顿了顿,旋即改了口,抬眸静静地看着他。这辈子他已不再是什么将军了!世上也再无一个叫沈重樾的人,有的只是她的夫君刘淮。
    少顷,她蓦然问道:“对了,阿淮哥哥,你被派往豫城之事,真的是陛下的主意吗?”
    姝娘前世并非没见过明祁帝,在她的记忆里,明祁帝不是个是非不分的昏君,就算首辅林乔提议让刘淮远赴豫城,他也一定清楚是因为私人恩怨所致,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要让刘淮前往豫城呢。
    “确实是陛下的主意。”刘淮清楚姝娘的疑惑,解释道,“在林乔提出此事后,陛下便派人将我传至御书房,询问我的意见,所以此事也算是我自己同意的。”
    “是为了豫城的百姓?”姝娘问。
    “是,但不止于此。”刘淮面色凝重了些,“前世我十五岁参军,见过太多血流成河,生离死别,多少希望能阻止边塞的战乱,但我这世并非将军,无法插手良多,所以能去豫城对我来说反倒是个好机会。”
    刘淮前世虽因战功而步步高升,甚至得封爵位,却不是好战之人,他心底其实比谁都希望大骁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姝娘倚着刘淮的胸口,伴随着阵阵细微的头疼,前世的记忆逐渐涌入交融。许久,姝娘仍有些难以置信,她忍不住将手覆在刘淮脸上,细细摩挲着。
    她还记得自己前世弥留之际,孩子们围在一旁,哭泣不止,刘淮坐在她的床畔,牵着她的手,含泪不舍地看着她,彼时他们皆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孩子们也都很有出息。
    敏言官拜首辅,敏瑜与小虎子守着边塞,立下无数战功,甚至于明祁三十八年一举攻破夏国,结束了骁夏两国长达百年的战争,还天下一个太平。而他们的小女儿敏瑶则继承了贺严的衣钵,成了悬壶济世、名扬四海的神医。
    临死前,姝娘最担忧的,便是她离开后,刘淮独自一人又该怎么过活。
    可没想到再次醒来,他仍在她的身边,他们又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
    “阿淮哥哥。”姝娘迟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前世我走后,你过得可还好?”
    刘淮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抿唇而笑,“很好,孩子们都很孝顺,几个孙儿孙女都好好长大了,你走后十年我享尽天伦之乐,才寿终正寝。”
    听到这话,姝娘心下宽慰了几分,“那便好,那便好……”
    刘淮将姝娘搂在怀中,没让她看见他紧接着落寞的神情。他骗了姝娘,他的确是寿终正寝,但在姝娘离开后仅仅两年,他便也紧跟着走了。
    他无病无痛,却于一个日光明媚的清晨,在与姝娘一同住了几十年的院子里一睡不起。
    自她走后,他看着满屋子她的东西,觉得处处都是她的影子。他再未开心过,甚至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每时每刻都成了一种煎熬。
    他只是想走了,只是太想她了。
    不过这一切,她都不必知道。
    姝娘没察觉刘淮的心思,她低眸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目露伤感,“阿淮哥哥,你说我还能再见到师父?还能再见到孩子们吗?”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或是因这一世的刘淮走了与前世不同的路,很多人与事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譬如这一世贺严并没有来长平村,小虎子也比前世晚出生了两年,王卓没有去参军,她和刘淮则提前成了亲……
    而前世的许多人许多事也因为与他们断了联系。
    刘淮沉默半晌,定定道:“会的,都会的!”
    纵然世事有变,但那些你想见的人,就算只凭一丝微薄的缘份相系,终有一日也定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而且这一次,弥补了前世缺失的遗憾,一切会变得更加圆满。
    明祁八年九月十六日,刘家四口正式踏上前往京城的旅途。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开《囚宠狸奴》,求预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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