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防火防盗防师弟

白头

    黑砂之中震动不断,薛紫衣峨眉轻蹙,捂着心口慢慢跌倒在地。
    穆清嘉刚要去搀扶她,紫焰便席卷了空白的天空,如漏沙般渗出天际。
    “噬心咒。”他立刻意识到什么,“昊焱尊者在对你下命令?”
    搀扶薛紫衣时,他指尖触碰到她皮肤上的紫焰,他强忍着烧撩的疼痛,将她稳稳放在地上。
    突然他面色一顿。
    他虽目不能视,却记得梦境中的紫焰,这一触碰,只觉这火焰的温度似曾相识。
    虽与那小女孩只有半年的相处,她的卓绝的天赋和娴静乖巧的性格,却给穆清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被昊焱尊者所控的火灵根女修,梦中那被黑纱蒙住的双眼,还有她暧昧不明的态度……
    “……师侄?紫衣?”穆清嘉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是薛紫衣?!”
    “你认错人了。”薛紫衣推开穆清嘉,冷静道,“我只是一个想保全性命的魔修。”
    穆清嘉也不便再冒犯,他清晰地记着,女孩手背上有烧伤的疤痕,若是他能触到女修的手,便能知晓她的身份。
    突然,他心有所感,望向上空。
    “天一剑?”穆清嘉蹙眉道,“不,阿唯来了。”
    那是属于本命灵剑的反应。霍唯用元神炼就冥蝶剑,而现在元神归属于穆清嘉,冥蝶剑便是他的本命灵剑。
    想来皋涂山那回,阿唯灵剑脱手,落入他手中,也不是什么意外。
    而现在元神完全归属于他,恐怕阿唯已经无法驾驭冥蝶剑了。
    这把传承霍家千年魂魄与铸剑之功的灵剑,使冥蝶一族如虎添翼,战无不克。
    霍唯剑道至臻,失去冥蝶剑虽可应对三界中的一流高手,却难以战胜魔界的顶级强者都元。
    ——阿唯现在需要他。
    穆清嘉顾不得探究薛紫衣的身份,仰面四顾,迫切地想寻找出去的方法。
    然而每当他在一个方向飞到极限时,便开始举步维艰,到最后即便用上全身灵气,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边界质地粘稠而富有弹性,洁白无瑕,似乎没有任何裂隙或破绽。
    但是既然他能进来,也必然能出去。
    巨力挤压之下他通体剧痛,而在这掩盖一切的疼痛之下,隐隐有一丝清凉。
    是风。
    这样稠密的质地,恐怕只有风才能穿透罢。
    穆清嘉立刻想到了玃如。他的四角之所以变幻莫测,是因为它们完全随天地灵气而动。而与天地灵气合一,便能化身为最自由的风。
    他捏住了玉环中的鹿形木雕。他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成为玃如,成为无所不在的风。
    而出去之后,他将面临一场恶战,需要同时操控玃如与他的本体,来配合阿唯。
    需要两份识神?
    “你在想什么?”薛紫衣提醒道,“你和娄磬不同,那么做只会自取灭亡。”
    “不。我会珍惜自己的命。”穆清嘉微笑着道。
    毕竟阿唯还在等着他。
    而他想见他、护他的感情,已经快要溢出心脏了。
    穆清嘉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比他优秀,比他强大,有太多事是他尽力而为也无法做到的。比如冥冥之中无法违逆的天命,比如他残破的剑意,比如他永远比不过娄磬的附灵术。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路可走。
    他有玃如,还有对阿唯的心,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能做到很多那些强者做不到的事。
    穆清嘉飘浮于半空中,内视自己的三魂。当意识掠过那抹来自霍唯的元神时,他心中酸涩,随后转移目光,落在那懒洋洋的欲神之上。
    然后,抽离欲神,将之渡向玃如木雕。
    他想飞身去见阿唯,想助他,想守护他。
    他想更改五十年前的结局,想伴他英勇奋战,想成为他尊严的一部分,与他共同站在三界之巅。
    他爱着他。
    所以欲神定不负他意志所托,践行他的真情。
    随着欲神的抽离和玃如的苏醒,伤痛与挣扎缓缓从穆清嘉的意识中消失。
    他眉目平和漠然,思绪冷静之极,只剩下一个目标:杀死都元。
    薛紫衣目睹他周身气质大变,明白过来。她缓步走向他,将前额贴在他眉心处。
    “师伯。”她轻声道,“愿你无往不胜。”
    五十年前与现在,同样的场景再现,曾经她弱小无力,现在依旧只能苟且于天道滚轮的倾碾之下。
    但她或许还能产生一些微薄的价值。
    即便只是将本来属于穆清嘉的东西归还于他。
    四角巨鹿拔地而起,空间中狂风怒号,劲风吹落穆清嘉双目前的巾帕,呼啸着飘远。
    一双桃花眼陡然睁开,其中冻结着凌厉的杀意。穆清嘉一跃跨上玃如,触及它的鹿角之时瞬间成风,形影缥缈。
    疾风卷起那块雪白的巾帕,他将之塞入胸口处,然后仰面看向上空,那个黑色旋涡出现的地方。
    他闻到了巾帕上残留的浅淡桂香。
    ————
    少咸山外。
    冥蝶剑刺穿都元的左掌,黑砂受力向后弹射,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那粒微小的黑砂上。
    霍唯、都元分别化作两道焰影,同时向黑砂疾飞而去。霍唯距离更远,速度却更快,风驰电掣地冲向黑砂。
    只剩三尺之时,两人几乎并肩而行。都元使计,猛然落于霍唯背后,提枪便刺。
    全神贯注之下,霍唯仍对灵气有所感应,脚踢枪尖,乘势加速前冲。
    却在此时,在焰光的掩饰之下,三根凤魂针来去无踪,分别没入他鸠尾、神阙、气海三穴之中。
    此三穴震荡五脏,常人受之必血滞而亡,霍唯只是真元失灵,身形微滞。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九曲枪横扫,将他挥出数十米。都元趁机将黑砂纳入左掌掌心,他手掌上的漏洞被血焰填充,已经在缓慢地愈合。
    “都、元——!”霍唯咬牙怒喝。
    剑修肉|身强健,他肌肉绷紧,阻止凤魂针钻入,随后将其排出体外。凤魂针接连遭遇肉|身挤压与金焰灼烧,针头扭曲钝化,被他生生摧毁。
    “玄机榜第二,就只是这样?”都元轻蔑地笑着,“拿不稳剑,夺不回师兄。剑修?分明就是个孬种。”
    霍唯全身浴火,金焰从他的七窍,甚至从瞳孔、眼尾倾泻而出,空气在高温中蓬勃鼓动,将他的身影扭曲得不似人形。
    在身体符文的作用下,他全身肌肤都在迅速吸收空气中溢散的火灵气,再将之转换为金焰,从他全身喷射而出。
    在火焰的推动下,他速度提升到极限,如一颗流星般轰然撞向都元。
    与此同时,冥蝶剑回转身形,再次对准都元手中的黑砂。
    一人一剑,虽不同心,却有着相同的目标。
    “真是锲而不舍。”都元沉下脸,“但如此耗费灵气的打法,又能坚持多久?”
    见对方直冲他左掌而来,他背舞枪花,形如火轮。
    霍唯心思微动,腾身背翻,越过火轮,调转身形到他背后,随后一把握住冲来的冥蝶剑。
    一脉冰寒的理智潜藏在怒焰之下,他与火灵根的磨合天长日久,这使他极少被怒火冲昏头脑。
    他深知仅凭自己无法赢过都元,这一次进攻的目标,本来就是取回冥蝶剑。
    剑方入手,霍唯爆呵一声,金焰再度暴涨,旋身狠狠抽向枪舞圆轮!
    巨力之下,圆轮疾飞而出,霍唯紧随其后,削、劈、斩、砍、崩,数息间出剑千余次。
    夜空中金赤相杂,一路撞断无数木石,最后轰然嵌入石壁之中。
    此处距离少咸山已是极近,四处皆是重峦叠嶂,峭壁悬崖,初具易守难攻之势。
    烟尘弥漫,火光冲天,所有视觉皆被阻挡。枪舞火轮的防御已破,霍唯追着落入烟尘,却遍寻不到。
    都元仗着他听觉受损,将气息完全收敛,隐匿于烈焰与烟尘之中。
    俶尔霍唯瞳孔一缩,凭本能向后腾跃。九曲枪从他头顶猝然扎落,刺在山岩上。
    避开来袭之后,他双足灵敏地夹住枪身,反将枪尖深深压入峭壁之中。
    都元从浓烟中现出身形,双手揉搓枪杆,使一手拨枪技,将霍唯震开。枪|头旋转如飞,沉沉钻入山岩底层。
    他悍然向九曲枪尾端推出一掌,枪尖绞崩岩层,冲霍唯落脚处刺去。
    九曲枪所经之处,泥土沙石迸飞如腾龙走蛟。霍唯疾退百步,忽而使剑轻点地面,借力跃起,盈然落于枪尖上。
    他欲以枪杆为路,飞身夺取黑砂。然而都元变招极快,在他踏出第二步时,枪尖深扎入地,顺势前冲。
    柔韧的枪杆陡然弯曲,绷紧成半弧,犹如蓄力拉满的弓弦。
    霍唯知他意图,却又不愿放弃抢夺黑砂的机会,遂咬牙踏上左侧枪杆,欲从侧面攻之。
    刹那间枪杆绷紧到极致,枪尖反从山岩中迸发而出,向上弹射。枪尖敲击在霍唯右腕经络处,酸麻感顿生,冥蝶剑直直接了一记上挑,再次脱手而出。
    武器既失,霍唯全身上下皆是空门,唯有一只手凝聚了全部烈焰,宛如又生出另一把剑刃,当头照都元左胸斩下。
    此时,符文从他脖颈处攀援而上,覆盖了整张面容。符纹飞速流淌,从赤红转为金橘色,宛若在苍白俊美的面上裂开道道沟壑,从中溢散出丝缕金焰,狰狞可怖。
    有去无回,不要命的打法。
    “疯子。”都元骂道,“整个门派都是疯子。”
    九曲枪尚深陷岩层,他只得弃了长|枪,双手成十字,硬接霍唯烈焰手剑。
    爆破声震耳欲聋,余劲四散崩射,峭壁四分五裂,山石崩塌,隆隆炸响,声传百里。
    “真是……”都元艰难道,“后生可畏。”
    他身具昊焱尊者修炼三百余年的灵气,又附带着娄磬强行催灌到化神初期的修为。
    若是硬拼灵气,他必赢。
    然而,剑修孤注一掷的杀意,让他久违地感到了胆寒。
    “若你早生一百年,真元与我相匹敌,今天败的是我。”都元唇角溢出一丝血迹,“但你终究嫩了点。所以,只能死——!”
    但他不知道的是,霍唯不惧死。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一个无比自惜性命的魔修,撞上一个亡命之徒。
    丘峦崩摧的巨响吞噬了天地间一切声音,无论是怒吼还是悲泣,无论是贪妄还是畏怯,亦或是珍藏于心的那一情语。
    纯粹的火灵气在这一瞬点燃、爆炸,耀眼的强光吞没了万物生灵,色彩失去了意义,视线中仅剩下骤烈的白光,与二三道粗犷的线条挥毫。
    半里之外,秦关从刺目的光线中恢复视力时,却愕然发现,那并非他的错觉。
    月凉如水,霍唯满头银辉。
    竟是一瞬白头。
    山河静寂,渊渟岳峙。
    剑修眼前略有昏黑,手剑之所指是魔修的心脏,视线尽头则是他掌中黑砂。
    犹记那年雪满皋涂,人影虚晃,正是上元节前后。
    长夜漫漫,烛火映雪。那人肩头披一件避雪蓑,右手挑一盏走马灯,左手提一漆红食盒,向他回眸浅笑。
    火光催动着灯中人影转动,宛若追逐嬉戏,又若旋飞曼舞。
    “陪我闹了那么久。”他嗓音温润含笑,“早些歇息罢。”
    霍唯永恒地凝视着他,薄唇微动。
    “不。”他开口拒绝。
    穆清嘉似乎有些意外地轻“啊”了一声,然后一步一步向霍唯走来。
    “既如此,我们就共同尽兴一场罢。”
    他在他耳边轻声道。
    雪粉漫天飞舞,劲风拂面,银发飞扬。狂风从无声处生起,霎时间裹挟了整个战局。
    “谁!?”都元大惊,还未辨清风的来源,便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叫!
    冥蝶剑噌然斩断他整只左掌,黑砂中吐出风暴,一人一鹿于风中显形。
    穆清嘉翻腕,冥蝶剑自然而然地落在他掌中,握稳。他还欲抬剑再伤都元,身下玃如却扭转方向,奔向霍唯。
    他冷眼一扫,双眸中却撞入一片雪色。
    师弟……头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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